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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5 11:10:10瀏覽262|回應0|推薦8 | |
布老此文,主要是針對他自己作為鋼琴演奏家的身份所觀察與體悟的結果。大致上是可以一體適用於所有的音樂演出者吧——包括所有獨奏家和指揮家(樂團)。
直接面對聽眾的演奏者,必須同時做四件事:他必須想像這場演出、演奏出來、預想這場演出並聆聽這場演出。在錄音棚裡,他可以在演出後再聆聽,然後據此作調整。在音樂會上是全面的席捲和流動造成效果。而錄音棚要求的是斷斷續續的鑲嵌細工;雖然這提供了演出者逐步放鬆的可能,但也有削弱新鮮感的危機。而且,在幾次錄音成果間做選擇,是一件苦差事。
音樂會容易在不自覺地注意力中斷或緊張壓力下造成缺失。在錄音棚裡,缺失可能源於過度嚴苛的注意力。 在音樂廳裡,說服聽眾的能力不在於絕對的完美因素。錄音棚則由絕對乾淨的聲音美學所規範。 以上這些都是從演奏者角度的觀察所得。音樂會常客和錄音聆賞者也許想補充:聽音樂會需實地參與,而純粹聆賞錄音則免了這麻煩( 而且對於有集會場所恐懼症或覺得在群眾間不自在的人,則是一大福音。 );再者,音樂廳傳送的聲音不若音響這麼直接,而且不像音響可以自己調整。另一方面,錄音的聲音是由技術人員決定的。音樂的效果有賴編修、平衡、迴響和再生器材的品質等因素。最後一點,不只演奏者必須在音樂會中演出整首作品,聽眾也要安靜坐著聽到結束。(聽眾幾乎很少在演出途中離席。音樂家與聽眾雙方的專注,是有教養公眾一致默認的協議之一。)然而,當你聆聽錄音時,你可以中途關掉音樂、分段聆賞、或隨興這裡聽一下那裡聽一下,簡言之,你就像在家裡一樣舒適自在。 '準確性和靈性 ‘ ('Accuracy and Soul') 我可不是古板僵化的人,我得承認:是有觸電般激動人心的錄音;而儘管顧爾德在音樂廳發出持續的葬禮式哼唱,成為最生動的音樂演出效果之一,也有了無生命聲息的音樂會。然而結果還是一樣,端看那場音樂會是不是具有由「自發性、張力、和孤擲一注的精神」帶出來的特色;而錄音棚錄音是不是經由深度內省和更優異的手法產生。讓我引用 Robert Musil 的著作《沒有個性的人》,就其中“準確性和靈性的管理”來說,我認為在錄音棚裡,準確性比靈性更容易掌握。 棚內錄音已經大量增強了聆聽細節上的準確性;也增強了音樂家聆聽他自己演出的準確性。但唱片錄音為了兼顧現代經典演出的影響和當代音樂趨勢的要求,而顛覆了聆樂者的習慣。至於對於演奏者造成的結果,則不限於精神上的專注和技巧上的淬煉而已;追求準確性的演出者,面臨的風險是:少了神韻、更少了速度變化、也少了虛淡風格(self-effacement)。現今的唱片錄音定下的是機械上的完美標準,而非音樂廳所確保的音樂上的完美。由於音樂家擔心觀眾以聽唱片的標準來聽音樂會,使得他們在音樂廳的演出的機會比錄唱片還少。 演奏者和聽眾 為了客觀起見,我們檢視一下1930 年代諸如柯爾托、費雪或許納貝爾的錄音。 我們不會像現代挑剔錯音能手那樣注意其中的某些失誤。以柯爾托的最精彩的演出例,他在和弦導引(the leading of voices)*、力度的級距、特性(記號)和氣韻的控制、音色和節奏方面,處理得出神入化;使我覺得一時的分心不但無關緊要,甚至增加了刺激效果。
在錄音棚裡,演奏者單獨和他自己的自我批判以及製作人挑剔的耳朵共處一室。即便他當下擁有在音樂廳舞台演奏張力的特殊天賦,而且不管他能多麽鮮活地想像有聽眾在場,這一切都是虛構的。其中沒有與聽眾之間的直接交流。當然,他可以藉著每次錄製整件作品為基點,彈奏時盡可設法貼近他的音樂會演出。但是,認為錄音帶剪接是欺騙不實的,因而只有從頭到尾一次完整的演奏可以用來錄製唱片的人,其實是自欺欺人;就算他打算排除棚內錄音的一切缺失,仍然無法施展出音樂會才有的魔法;因為不是光憑單場不間斷演出所含的張力,就能產生需要的效果。( 譬如:聆聽我唱片的人,沒辦法分辨哪些樂段是沒經過剪接的,哪些又是幾次不同的錄音組合起來的。 ) 我覺得,最主要的是:錄音棚錄音阻隔了一場獨特的音樂會所有的迷人特色。現場錄音就是解決這問題的紐帶。它有什麼特別之處?我們知道音樂會在某日舉行,正如我們可以在錄音背景裡聽到的:有群眾在場,而且我們可以想像自己也在現場——這幻想至少不會比我們想像自己在空蕩蕩的錄音棚更荒謬。 這時我們聆聽並享受到一種不是刻意塑造的氣氛,而是某種當下呈現且無法重複的東西。我所談的不是技術層面的聲音效果:現場錄音一向不能獲致最好的棚內錄音的品質;這一點我倒不擔心。在現場錄音的唱片上聽到的是:公眾的參與、實際出席的氛圍、和無法一ㄧ估計的特點;甚至,在某些特別幸運的例子裡,劇力萬鈞的演出,以及演奏者在洞見、勇氣和專注上突破以往的表現,全都留下印記。 是‘創新' 或是 製造? 除了深為鑑賞家和收藏家賞識的過去音樂名家之外,為什麼到目前(1983年)為止,現場錄音這麼稀少?首先,這是因為錄製音樂會困難多多。擺在指揮台位置上的麥克風的收音範域,往往無法令音樂家滿意。附帶一提,我們必須區分清楚廣播錄音和現場錄製的商業唱片。前者因為只播放一、兩次,演奏者尚可忍受;後者則面對全世界愛批判的當代人士和未來的世代,著實令演奏者提心吊膽。因此,現場錄音產品只有在特殊狀況才有價值,我稍後會提及其中的一個狀況。整體來說,現場錄音應偶一為之;他們應該使用廣播或音樂家滿意的私人錄音***。( 在某些國家中,依然有人販售未經音樂家同意的錄音,這當然是不應該的。 ) 其次,現場錄音的第二個難題是:他們(製作人或錄音師〔譯者〕)根據一己的偏見來斷定技巧甚至音樂上的不足——數位音質和實際平衡上的失漏、意外的噪音、演奏上或樂器疲乏導致的失準等等,這些都被認定是不可忍受的缺點。實際上,一場演出的商業唱片絕不能錄到表現失常的演出、感染流感(咳嗽)的聽眾、或一輛輛救火車經過的聲音。除此之外,有時電子音響專家比起音樂家,更滿意新進發展的錄音技術。偶爾會碰上棚內演出毀了一件作品,而錄音卻讓它活了過來。凡是認為音樂所以感動人心,主要在於聲音的純淨反射和無干擾的乾淨錄音技術,抱著這樣看法的人,其實根本不懂得聆聽音樂。 為我自己說幾句話
雖然我為現場錄音辯護,但絲毫沒有拒絕錄音棚錄音的意思。我曾在錄音棚中度過無數有趣的時刻以及一些快樂時光,得到了許多寶貴的經驗;並且我會繼續認可我的錄音,雖然持著一點保留的態度。未來,除了錄音棚之外,我想把重心放在更多的現場錄音上。我的第一場現場錄音,是獻給古老鋼琴文獻中最長的傑作——貝多芬的狄亞貝利變奏曲。之後,我就一直等待適當的機會演出奏鳴曲 Op. 106 ‘漢馬克拉維’;最近終於在一場倫敦音樂會中得以演出,那是在1983年四月舉行的。為什麼我熱衷於所有作品中最龐大而最危險的呢?因為它們可以充分表現出某些錄音棚音樂家所缺如的精湛技藝;也因為演奏如此深度廣度的作品,必須投入最大的勇氣、專注和洞見。反對意見認為:沒有演奏者能夠持續一個小時左右,而依然維持前後一致的水準;這說法無論如何振振有詞,其實沒有切中音樂會演出的重點。相對於錄音棚平穩的結果,音樂會展現出更大的專注熱忱,以及不可預料的成功;這不同於預計好的結果,正如一首詩不同於時刻表,雖然兩者都是成行的排列。
我通常不會期望一場預先籌劃的現場錄音,但 1983 年卻在芝加哥意外碰上了。這個特別場合涵括整套貝多芬鋼琴協奏曲的現場錄音。
我們的任務有雙重目標:檢驗同時瞭解這些不同階段作品所內涵的概念。排演中最常做的是細分突強和強後即弱的區別,這方面下的功夫遠勝於其他細節。李汶和我對貝多芬總譜所表達的內容,彼此意見融洽一致;而樂團成員也一直樂於重新檢視他們已經熟練的作品。同時我們希望公演時能夠錄下更即時發揮的張力和直接性,一種在預設範疇內的自發性:是發現(discover)而非再現(reproduce)。
然而不管有什麼預防措施,結果還是一樣:聽眾仍有可能造成一些破壞。我記得這麼多年來,音樂會裡有過嬰兒的尖叫、狗叫、貓喵喵叫,有人昏倒、在最不該的地方瘋狂鼓掌、以及突然斷電使大家陷入一片黑暗。( 就是在芝加哥,有一次我彈李斯特《巡禮之年》的第二年:’義大利’,一開始幾個微弱的音節之後,我不得不停下,對聽眾說:“我可以聽到你的聲音,但你聽不到我的。”)如今沒有發生上述的意外;在這回場合中,芝加哥聽眾非比尋常的安靜和專注使我滿懷感激,幾乎完全忘了現場錄音時的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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