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樂原是陳承中和徐紀琤的狗兒子，承中走了，紀琤和媽媽搬過來住在三樓。當時四、五樓紀琤的房子還沒裝潢，紀琤的狀況很差，完全失去笑容，除了工作就是躲在被子裡，朋友來探望她，她也躲著不見，深夜回來就和媽媽睡在三樓，家裡的氣氛挺慘的。 

樂樂失去了最愛牠的父親，連媽媽也走了樣，根本顧不到牠，每天在一樓我家等紀琤回來。牠趴在落地窗前，看著院子發呆，神情哀傷，很是可憐。小妹深夜回來，牠在樓梯口迎接，然後搭電梯和小妹到老媽床上睡覺。 

婚後廿多年，我沒再養狗，原因是婚前養偉偉，偉偉死後，不敢再養。廿年間媽媽家養了好幾隻狗，我總是淡然不再親近。來了樂樂，牠從中午到深夜都呆在我家，我得溜牠大小便。我牽著牠，手裡還拿著塑膠袋和報紙，我走牠走，我停牠停，常走上半小時就是不尿。當時正是冬天，夜裡下著雨，一人一狗，在冷雨中等尿。有時就故意回老家附近，讓樂樂聞鋒黑的尿(當時鋒黑還住在老家)，看能不能引牠尿出來。 

直到有天早上，一出門，看到暖暖陽光穿過山坡的樹蔭，村子裡沒車出沒，我把樂樂的鍊子鬆開，牠自由地走，我就跟著，牠東聞西嗅，走到村子口，在花盆旁尿了一大泡。從來沒有這麼省事過，我忍不住大聲讚美：「樂樂，一百分。」 

從此後，樂樂享有出門不再拴鍊子的自由，牠每天都高興地出門解放，然後快樂地返家。但是，外面的地若是下雨太濕，牠會立即調頭，回來尿在報紙上。牠還蠻寶貝牠的腳。 

剛來我家的樂樂很可憐，牠患過血液蟲，差點死掉，承中曾抱著牠頻頻往金山南路名獸醫處看病，醫藥費足以買顆鑽戒了。牠病得不肯吃東西，我媽聽醫生的囑咐，餵牠柳丁汁，並強迫塞牠配方飼料。救下了小命，但也產生了牠不再進食的症狀。接著的三、四年，樂樂都是我媽、慰筠捏著嘴，一顆顆硬餵進去的。所以牠常常在吃過飯後，又都吐了出來。 

來到我家後，老媽仍是這麼餵牠，牠常翻臉咬人，有時候老媽不在，阿蒂餵，阿蒂手狠，狗食直接塞進喉嚨，樂樂頻頻作嘔，慰筠不忍，總是搶過來餵。 

我每次看到她們餵樂樂，都忍不住說，吃東西是牠天賦能力，餓了自然會去吃，沒聽說會把自己餓死的狗。我很強悍地不准她們再塞樂樂，翰群、劭群更是一再向外婆抗議；老媽就趁我上班或出門，或是偷偷地把樂樂帶回老家餵。這樣的狀況延續了近一年。 

直到有一次樂樂拉肚子，正朔和我帶牠去打貓的腸炎疫苗（我很怕樂樂和偉偉一樣得了腸炎死了），回到家不准牠進食，等牠不拉了才可以吃飯。隔了一天，我把狗食放在牠的盤子裡，牠自己吃完了。這好比中了獎，樂樂會吃飯了，大家歡喜極了。 

樂樂的狗權提升了，有了自主能力，不再是被強迫灌食的可憐蟲，快樂了許多，也變聰明許多。早上老媽起床，牠會下樓叫我和正朔，出去尿尿。家裡來電話，見我掛了電話，去拿鑰匙，牠就要跟著，牠知道我是要去接兒子回家，牠可以跟著。每當我們出門，牠就緊盯著，若是問牠：「你要去嗎？」牠就衝去院子，又跳又叫，急得不得了。我和小妹去上班，牠卻頭也不抬，看都不看一眼。 

牠很饞，看我們吃起士，搖著尾巴一直盯著，正朔對牠說：「給你一塊，吃完了要把飯也吃完，懂不懂？」牠也真有信用，吃完起士就把狗食吃光。後來演變成，牠餓了就來要飯，若沒開胃菜（起士、蛋捲、狗食牛肉乾），牠就遠遠地等著，直到我們拿了開胃菜放在狗食上，牠才走近盤子去吃。我常忍不住說牠：「你以為你是大董事長啊？吃飯還要開胃菜，真講究啊！笑死人了！」 

牠是個極為敏感的狗，有次正朔送我去汐止上班，下了南港環快，一再問我「走左？還是走右？」，牠在後座，焦慮地直哼，緊張地爬到前座來。又有一次我們去大理街附近，路不熟，邊開車邊猶疑著，樂樂又哼了起來。我們才知牠聽出來了，牠很擔心我們迷路了。我告訴小妹和慰筠，她們都笑，卻也不太信。

直到我們三姊妹帶媽媽去陽明山，在天母超近路，失了方向，三人說著說著，樂樂哼哼地叫起來，全身還發抖。雖然迷了路，車上的四個人卻樂地大笑。紀琤抱著樂樂笑牠：「你叫什麼？你能幫什麼忙？你能解救我們嗎？」

一路上，我們三姊妹玩不膩地假裝走錯路，「唉呀，不對，妳走錯了，完蛋了。」「怎麼辦？這是哪裡啊？」但我們都不是演戲的料，聲音裡都藏著笑，樂樂一次當都沒上。之後，只要是去陽明山，都忍不住要一玩再玩，然後笑一路。

我們還發現樂樂是極有禮貌的狗，牠只要離開一樓，哪怕只是一分鐘，回來一定衝進書房，走到我和正朔桌旁，蹭蹭人，告訴我們，牠回來了。從沒養過狗的正朔，對此極為驚訝，他不敢相信，狗會這麼有禮貌，比人還有禮。

愛狗的人，和狗在一起都會變得溫柔又孩子氣。跟狗相處時的智商，也大約都會降到只有七歲大，狗很自然的成了自己的孩子或是弟弟妹妹。雖然我早就說過，再不養狗了，但樂樂來了，也就認了這個狗兒子。前幾天，紀琤放假，和慰筠在一樓和我說著話，有人進了大門，是樂樂跟外婆回來了，小樂先衝到窗前，我見了就說：「噢！你─回─來─了─呀！」她兩人一臉的不置信，以為我是對正朔說話，心想我的口氣怎麼變得這麼溫柔噁心，她們要吐了，發現是對樂樂，就笑得喘不過氣來。

從前正朔見我們摟著狗，又親又說著傻話，很輕視我們，很自豪地說：「我只會把狗當狗，不會把狗當人。」樂樂來了三年多，他也常做出傻事，說些傻話，出門前見到樂樂的眼神，也會不忍，有時還特別開車帶牠出去逛逛，免得牠在家太無聊了。正朔和樂樂性子相近，最排斥別人干預他，強烈要求自主，臭味相投，情誼日深，最後演變成，樂樂主動認了親，每晚正朔上床刷牙時，牠就進了我們的房間，趴在床前，牠不再等紀琤回家，老媽就拿了一個窩放在我的櫃子旁，牠成了我們的狗兒子(直到今冬實在太冷了，正朔不讓牠上床，牠又回到紀琤的床上)。

我是厚道的人，我沒當面對正朔說，但還是要偷笑，什麼「我不會把狗當人」，正朔，你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