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並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給阿丹，阿丹的父親在他還小的時候因為經商失敗自殺身亡，母親一肩扛下了沉重的債務未清。阿丹根本不想告訴那群債主母親早在去年便已經過世，免得債主把討債的主意轉移到他身上來。話雖如此，阿丹還是會經常在夜晚接到討債的索命連環叩。

「她在外面工作，還沒回來啦。」阿丹總是這樣回答。

「你父親欠我的錢拖了好幾年了，你們到底打算甚麼時候還？」「聽好了，如果你們要繼續耍賴不還錢，我會請兄弟每天去問候你們家，大家走著瞧好了！」

把話筒用力摜上，「去你媽的，幹！」阿丹心裡咒罵著，他知道不該和母親賭氣，但是他真的很氣母親拋下一切，就這麼棄他而去。

阿丹打開抽屜，拿出母親過世前留給他的東西，一封信。母親生前到處打零工，和阿丹幾乎見不到幾次面，死後阿丹連一張母親的照片也找不到。整理母親衣櫃時，他發現母親在衣櫃上放了這一封信，那竟然成了阿丹僅存唯一可以和母親有點連結的物品了。

"阿丹，媽媽真的很對不起你，沒能好好照顧你...."母親潦草的字跡訴說著她寫這信時的心情。

"媽媽生病身體一直不好，我知道我的日子大概剩下不多了.....如果媽媽死了，你就搬去和外婆一起住..."

讀信，可以算是對母親的想念嗎？阿丹自己也說不上來那種奇怪的感覺，每次想起母親的身影，在母親背後各路冤親債主，像鬼魅般如影隨形。阿丹恨不得大手一揮，讓所有腦海的印象重新歸零。

離開這個鬼地方？也好，拍拍屁股連回憶都不必帶了吧！不用每天提著一顆心應付這些恐嚇的討債電話，最好一輩子躲得遠遠的，死都不要再回來這個空屋子。看完信，阿丹在床上翻來覆去，心裡一直想著母親說的事情。他對外婆的印象很模糊，事實上他對每一個人都很模糊，父親、外公、外婆，母親很少提起他們。他如果見到外婆，該怎麼跟外婆說？外婆認得他嗎？阿丹兩眼盯著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來到了中部一處鄉下，阿丹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拿著母親給他的地址，站在一處農舍大門前對照著門牌號碼。「應該是這裡了！」阿丹推開了大門逕自走進像是曬穀場的空地，他環顧房子四週，希望可以找到人問問看，有沒有人認識外婆。

「你要找誰？」有人在阿丹背後拍了一下，阿丹冷不防嚇了一跳，趕緊回過頭。

「你找人嗎？」說話的是一位看似和阿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阿丹簡單說了下找外婆的原委。

「你說你是她的外孫喔？可是....她....」女孩上下打量著阿丹，眼神裡透著狐疑。「可是....」對方的語氣聽在阿丹耳裡，讓阿丹突然想到，會不會外婆也早已不在人世了？阿丹想如果外婆不在了，那他該怎麼辦啊？這會兒，台北的租屋處也回不去了，他該何去何從？

「她死了嗎？」阿丹遲疑了一下。

「你在說甚麼呀？亂講話！」女孩子驚叫一聲。「喂！我問你，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呃....呃，怎麼證明喔？」阿丹摸一摸口袋，把母親的信拿給女孩子看。

「小玲，你在外面跟誰講話？他是誰，要做甚麼？」一個婦人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阿嬤！這個人說他是你的外孫，他找妳呢！」女孩轉過身對著屋內，阿丹也跟著轉過去，他看見一個阿嬤....嗯....一個時髦的阿嬤從屋子裡走出來。婦人聽見女孩這麼說愣了一下，腳步放慢，眼神盯著阿丹直看。

「你，你就是阿丹？」阿丹點了點頭。

「你小時候我見過你一次，那時候在你媽懷裡才那麼一點大小。算算，你今年應該差不多三十歲了吧？你從台北下來？」

「嗯，阿嬤，我二十九，快要滿三十了。」

「瘦成這樣？唉，你媽媽也真是的，都沒給你吃嗎？」阿嬤冷冷的說。

「媽媽她....去年....媽媽在去年生病過世了。」阿丹突然想到，應該告訴阿嬤媽媽去世的消息。

「我知道。」聽到阿嬤說她知道母親病逝的消息，阿丹真的有點訝異。「阿嬤，妳知道？」阿嬤點了點頭。

「你媽媽當年不顧我和外公的反對，執意非你爸不嫁，跟我們賭氣，兩個人搬到台北私訂終身，從那時候我就跟你媽很少連絡了。」

「就連生下你的時候，我和你外公也只是在你們家門口，就那麼匆匆看了你一眼就又回台中來了。你媽的脾氣，我也懶得說她了，她大概連坐月子都沒做就又馬上回去工作了。」

「一直到去年，她才再次寫信告訴我她的身體狀況，她在信裡面千拜託萬拜託，希望我能幫她照顧你這寶貝兒子。」

「好好一個女兒，非要到了快要斷氣的時候才會想到回頭找娘，一世人生目瞅也沒見過脾氣倔成這樣的人....唉，命哪！」阿嬤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空氣裡充滿了惋惜與失落。阿丹從阿嬤的嘆氣聲中，隱隱約約可以察覺母親和阿嬤中間，似乎曾經有一段不尋常的拉扯、掙扎。

「這位是小玲。」阿嬤拉著女孩的手，跟阿丹介紹。「剛剛見過面了。」阿丹笑笑看著小玲。

「小玲是隔壁的鄰居，她經常過來幫我打掃和整理家裡，又乖又懂事。」

「等一下請小玲幫忙在樓上整理出來一個房間給你，小玲，拜託妳啊，謝謝喔。」

「謝謝小玲姐。」阿丹說。

「咦？小玲，妳滿三十歲了嗎？」好像突然想到甚麼似的，阿嬤問起小玲的年齡。

「沒有啦！阿嬤，我沒那麼老啦，我今年才二十五而已啊。」「喂，別叫我小玲姐，是小玲妹。」小玲轉頭跟阿丹使了一個抗議的眼神，阿丹不好意思的雙手抱拳，向小玲點了點頭：「對...對不起。」

阿丹到樓上房間看了看，正要打開行李箱，小玲走了進來。「阿丹哥我跟你說喔，樓上最裡頭那一間房間，我猜是你媽媽以前住的。」小玲小聲的說。

「妳怎麼知道？」阿丹有點驚訝。

「我打掃的時候，阿嬤有時候會把樓上房間門打開順便讓我整理。」

「那房間牆上掛了不少照片，阿嬤說那是她女兒。阿嬤啊，常常在房間裡看著照片沉思大半天都不出來呢。」小玲的神情就像在和阿丹分享一個祕密。「剛剛你在樓下的時候提到你媽媽，所以我就猜那房間應該就是妳媽媽以前住的吧？」

「我在想你大概是阿嬤現在唯一的親人了，你搬來和阿嬤一起住，我想阿嬤心裡一定很高興的，我覺得這樣很好啊。」小玲說。「阿公剛去世那幾年，阿嬤有時候整天精神恍惚，晚上可能都沒睡。」

「阿公去世你不知道吧？剛在樓下聽阿嬤說起你媽.....」小玲吐了吐舌頭。

「呃，對....我不知道。謝謝妳告訴我這些。以後有很多事還要麻煩妳呢。」

「不要客氣，阿丹哥，我們這裡鄉下地方，不像台北那麼熱鬧好玩，一到晚上大家就準備休息了，希望你會慢慢習慣這兒，如果你需要幫忙，我家就在前面路口那棵大榕樹轉進去沒多遠，還是你也可以用打電話的。」

「嗯，我會的，謝謝妳！」

在外婆家的第一個晚上，阿丹躺在床上想著明天、想著未來，來這鄉下找外婆真是對的抉擇嗎？阿丹兩眼還是盯著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到台中投靠外婆，雖然讓阿丹暫時避開了債主的糾纏，但是阿丹心裡有數，該來的遲早還是要來。他不知道該不該找機會跟外婆提這件事，該不該鼓起勇氣請外婆幫忙解決家裡負債度過難關？外婆知道了可能又會把父親經商失敗的事拿出來數落一頓....阿丹離開台北時已經先把工作辭了，這會兒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婆家，沒了工作沒了收入，讓阿丹恍恍惚惚六神無主，該怎麼重新開始生活，他一點頭緒也沒有。一大早起床後，阿丹便獨自坐在客廳椅子上發呆。

當阿嬤走出房間看見在椅子上發呆的阿丹，阿嬤似乎心裡早有數了，她對著阿丹說：「我有個工作要交給你，從今天開始你要幫阿嬤修房子，知道嗎？」

「要怎麼修，你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可是....可是我那....」只見阿丹一陣吞吞吐吐，阿嬤接著說道：「你要是在想錢的問題，我現在跟你說，錢不是問題，我會付給你薪水，你呢，就專心把工作做好，做完就是。」

「好了好了，就這麼說定，其他事別再問我，自己想辦法。」阿嬤舉起手揮了揮，頭也不回的走進她的房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不...」阿丹急著解釋，但是卻只能對著空氣說。

外婆的指令就像是拉住毛線團的線頭，往空中一甩，散落一地的毛線讓阿丹整個茫然無措。阿丹在苦無頭緒的情況下向小玲發出了求救訊號，小玲像是守護天使一般介紹阿丹去向一位開水電行的親戚求助。經過水電師傅多次解說與現場實地實做，阿丹終於慢慢熟悉房屋修繕的竅門，阿丹很感謝小玲的細心與協助，就在不知不覺中兩人的互動越來越頻繁。阿丹經常利用黃昏準備收工休息的空檔，會找小玲一起到附近河堤上坐著聊天，聽小玲講過去幾年發生在村子裡、外婆家大大小小的事情。

「小玲，有件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阿丹心裡有個疑問，一直想找機會問小玲。

「甚麼事？」

「阿嬤每天很早就睡了，這妳是知道的對不對？」「嗯！」

「那妳知道阿嬤經常會在半夜坐在客廳自言自語，有時候還會大吼大叫嗎？」

「怎麼會這樣？以往只要阿嬤要睡了，我就會把屋子裡門窗都關好，確定一切沒問題就回家了。阿嬤晚上睡得不好我知道，但是半夜會起來在客廳自言自語，你不說我真不知道。」小玲睜大眼睛，不敢相信。

「剛開始我真的有點被嚇到，只是隨著後來次數越來越頻繁，我就會擔心阿嬤是不是病了？」「我去問過醫生，醫生告訴我說老人家記憶力會越來越退化，只會越來越嚴重。我有個想法說給妳聽聽看好不好？」

「好啊，你說說看。」小玲回答。

「阿嬤年紀那麼大了，我有點擔心如果哪天我不在阿嬤身邊，她沒人協助，會出甚麼狀況。我想了很久，我想安排阿嬤去住養老院。」

「養老院...你...為什麼？」

「妳聽我說，小玲，我覺得我不太會處理這種情況，萬一阿嬤發生甚麼事....我....妳知道養老院有專門負責的醫護人員，我想他們很有經驗，處理的會比較好，我也比較放心。」阿丹說。

「可是，阿嬤如果知道你想送她去養老院，她會很生氣的，你最好再考慮考慮。」

「我知道，所以我到現在也不敢去問阿嬤，肯定要被她臭罵一頓。村子裡我沒認識半個人，也不知道還有誰可以商量，除了阿嬤之外，就是妳跟我最熟了。」

「走吧，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阿丹站起身來，下意識的牽起小玲的手，這突如起來的動作讓小玲愣了一下。「我先送妳回家。」阿丹看著小玲，小玲靦腆的笑了一下，點點頭，手也就讓阿丹一直牽著了。

阿福伯開著他的福特天王星到阿嬤家門口停了下來，他按了按車子喇叭，讓屋子裡的人知道他已經到門口了。

阿福伯和阿嬤是數十年的老朋友，他在村裡開了一家水果行，經常會送一些當季的水果給阿嬤。阿福伯也經常邀阿嬤一起去村裡的廣場唱唱卡拉 OK ，或者和同村的老朋友結伴出去旅遊。今天他和阿嬤約好要開車上山，幫忙整理一下阿公的墓園。

車子開上山，兩人在墓園簡單的鋤鋤草，修剪一下樹木。然後阿嬤把阿公墳墓前面花瓶裡的花，換成剛剛帶上山的鮮花。墓園整理的差不多了，便和阿福伯兩人一起坐在墓園前的草皮上休息聊天。

「妳那個外孫，叫甚麼....阿丹是吧？」

「他搬來和妳住一起有一段時間了吧？怎麼樣？台北來的孩子還適應這裡嗎？」阿福伯對阿丹這孩子有點好奇，其實不只是阿福伯好奇，應該說是全村子的人都好奇。小村子就這麼一丁點大，誰家的貓走失了，誰家的狗晚上吠個不停，大大小小芝麻事，很容易就一傳十、十傳百，一個小道消息不用幾天就可以傳遍整個村子。

「村子裡的人在說....我是聽說的啦，他們說妳的外孫....想讓妳搬去養老院住，是不是有這回事？」阿福伯說。「妳有自己的家，生活也過得去，為什麼非要讓你去養老院，這些年輕人到底心裡都在想些甚麼？」

「你們怎麼消息這麼靈通？這是我自己的事，關他們甚麼事？」阿嬤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因為她也是第一次聽到。

阿嬤強做鎮定的說了一句：「人年紀一大把了，住哪裡還不是一樣。」

「妳算算看，我們兩個認識到今天幾年了？四十年了吧？」

阿福伯想了一下，然後繼續接著說：「要不這樣吧！如果阿丹那孩子真的要妳搬去養老院住，不如乾脆妳就搬過來我那兒住，也不要說是誰照顧誰，兩個人總是互相有個照應，妳覺得好不好？」

阿嬤聽阿福伯說完，頓了一會兒。「我說，福伯啊！」

「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阿嬤伸出手，輕輕拍拍阿福伯的臉頰。

「如果你想要跟我約會，拜託不要在我老公面前說啦，你也知道他很會吃醋的！」阿嬤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著阿公的墓碑。

「呵呵呵，好吧，不說了。哎呀！妳看看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吧？」阿福伯忍不住笑了笑，轉個身想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有點力不從心。阿福伯左邊試了幾次，換右邊再試，還是爬不起來。

「你怎麼了？轉來轉去的？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阿嬤看著阿福伯在草地上翻來覆去的，以為他關節炎又發作了，很緊張。

「哈哈，不知道啊，我.....我好像起不來，真糟糕喔。妳可以起來嗎？妳試試看。」阿福伯坐在草皮上，轉過身去問阿嬤。只見阿嬤用左手撐著草皮，用力試圖站起來，阿嬤身體撐起來一下下，不一會兒又一屁股坐了下去，一連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喔呦，我也起不來了。這下怎麼辦？學小狗爬？」兩個老人面對面忽然大笑起來。

「我就跟你說我老公會吃醋的！」阿嬤氣喘吁吁的說。

「下星期我開車，我們一起到南部玩個幾天再回來，怎麼樣？」休息片刻後，阿福伯問阿嬤。

「先讓我可以站起來....再告訴你....現在沒空....」阿嬤正在很努力的想站起身....

阿丹睡到一半突然睜開眼，他好像聽到一樓客廳有人走動的聲音，阿丹緩緩起身看了看手錶，半夜一點。揉了揉眼睛，阿丹下樓走到客廳，見到外婆手上正在翻閱著一本相本。

「阿嬤！這麼晚了怎麼不睡覺還在這裡呢？妳又睡不著了是不是？我幫妳去廚房拿藥給妳，好不好？」阿丹走到廚房拿了藥，倒了一杯水，再坐到阿外婆身邊。

「阿丹你看！」外婆指著一張相片。「那是你媽媽小時候，你從來沒看過這些吧？」阿丹搖搖頭說：「沒有。家裡沒有媽媽的相片。」相片中的女孩站在外公和外婆的中間，臉上的笑容就像一朵花，阿丹長這麼大，記憶中的媽媽不曾這麼燦爛。

「你知道嗎？阿嬤花了三十年的時間去重新認識你媽媽。」阿丹一臉疑惑看著外婆，聽不懂外婆話裡的意思。

「我不懂妳的意思，阿嬤。」

「以前我當女孩的時候，曾經喜歡過村裡一個男生，但是我的媽媽不喜歡那個男孩。我怕我的媽媽會不高興，所以就不敢再和那個男孩子來往。」外婆話匣子一開，帶著阿丹一起走進時光隧道，回到昔日年輕的歲月中。「我和阿公認識也是父母安排的，認識一個禮拜就結婚了。」

「妳和阿公結婚也過得很不錯啊！」阿丹說。

「我雖然和阿公結婚了，可是我對阿公沒有愛的感覺。你聽得懂嗎？」外婆接著說：「這幾年，我常常到妳媽媽住的那間房間看牆上的照片。」阿丹點點頭，小玲在阿丹第一天來台中的時候，就曾經這麼告訴阿丹。

「我開始想，也許當年你媽媽那麼做是對的，她要嫁給她真正愛的人。」

「你的媽媽比她的媽媽更勇敢！」外婆給了阿丹一個微笑，臉上微微抽動著。阿丹明白那是一種遺憾，外婆遺憾當年沒有勇氣向父母親勇敢的說出心裡的告白。

「我房裡的書桌上有一個紙袋子，阿丹你幫我去拿來給我好不好？」外婆突然拉著阿丹的手說。

「喔，好。」阿丹進房間把紙袋拿給外婆。

「這是我要送你的生日禮物。」阿丹這才想起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阿嬤，這是甚麼？」

「這是這個房子的所有權狀，我全部登記到你的名字下了，從現在開始，這裡全部的東西都是你的了。」阿丹有點訝異，也完全沒有料到外婆會這麼做，突然不知道該說甚麼。

「阿嬤，這，這個禮物太貴重了呀。」阿丹說。

「就當作阿嬤替妳媽媽彌補你以前錯過的所有生日好了，一次全部補給你。」

「你現在知道阿嬤為什麼要叫你修房子了嗎？你以為我故意找你麻煩？」外婆伸出雙手摸著阿丹的臉。「阿嬤老了，這些都用不到了，所以我把全部留給你，和你心愛的人。阿嬤希望你和你媽媽一樣，找到和自己相愛的人結婚，過幸福的日子。」

「阿嬤，謝謝妳！」這麼多年來，阿丹第一次感受到「被愛」的感覺。原來媽媽沒有棄他而去，媽媽把愛留給了外婆，藉由外婆的手再把愛傳給自己。阿丹激動得把頭靠在外婆的肩上，在外婆身上阿丹又再一次找回媽媽熟悉的味道。

隔天阿丹睡到將近中午才起床，跟往常一樣梳洗完畢後下樓。茶几上放著外婆前一晚拿出來的那個黃色牛皮紙袋，而紙袋旁邊還有一個新的白色信封。阿丹坐下來把信封打開，拿出信來讀。

「阿丹，咱同村的阿福伯前幾天跟我求婚了，他要我搬過去和他一起住，很意外對不對？今天我要和他，還有幾個老朋友一起到日月潭遊覽，然後我們要在日月潭舉行婚禮....」

「我不想讓你太驚訝，所以沒告訴你...村子裡的人大家說你要安排我去養老院住，阿嬤知道大家誤會你了，你是一片好意。阿嬤住哪裡都無所謂，但是我自己的人生不會再重新來過了，這一次我要勇敢過一次自己的人生....」

讀完外婆的信，阿丹好像想到甚麼，衝上樓到自己房間隨便抓了幾件衣服裝進背包，然後以百米的速度衝到小玲家按門鈴。

「小玲！妳在嗎？快開門！」阿丹在小玲家門前不斷來回的踱步。

「阿丹哥？發生了甚麼事了？」

「小玲，你可不可以借一部車子跟我到日月潭找我阿嬤？妳知道她早上跟阿福伯他們好幾人一起出發到日月潭去了？」阿丹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我有聽說了呀。」小玲回答。

「那，妳知不知道阿嬤和阿福伯他們是要準備去結婚的？」「嗯！我知道。」

「妳知道？妳早知道了？」小玲點點頭。「妳為什麼沒告訴我？」阿丹有點意外。

「阿福伯對阿嬤那麼好，村裡的人都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大家沒跟你說，是擔心一旦讓你知道了，你會...全力阻止...」

「好，先不討論這個，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找他們嗎？」阿丹說。

「你去找他們要做甚麼？拆散他們嗎？阿丹哥，幹嘛一定要這樣呢？」小玲有點為難的回答。

「小玲，我不管妳怎麼想，性命交關，妳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傍晚的日月潭波光粼粼，湖邊的樹梢上點綴著紅黃藍綠各種不同顏色的聖誕燈，宛如天上的星辰，交相輝映，寧靜中帶著些許浪漫氣氛。

阿福伯在餐廳準備了一桌酒席，一同出遊的幾個好朋友很識相的都不約而同盛裝出席晚上的「喜宴」。

「都七老八十了，典禮就免了啦，印章拿出來蓋一蓋，直接送入洞房了吧？」席間一位友人突然冒出一句，惹得大夥哄堂大笑。

「阿嬤！」幾個人不約而同轉過頭去，看見阿丹和小玲站在餐廳門口。「阿丹？你怎麼來了？」外婆露出非常意外的神情。

「阿嬤，你怎麼可以這樣？就這樣留一封信然後就離開了？」

「怎麼可以...」阿丹頓了一下。

「怎麼可以不邀請妳唯一的外孫來參加妳的婚禮啊？」

「阿丹，我....我....蛤？」正準備跟阿丹解釋的外婆突然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剛剛聽到阿丹說的，她以為聽錯了。「你剛剛說甚麼？」

阿丹把自己脖子上的金項鍊拿了下來，走到外婆背後幫外婆把項鍊戴起來。「這條金項鍊是媽媽小時候送給我的，大概也是我身上唯一最有價值的東西，今天我把它送給阿嬤，就算是替媽媽彌補過去的遺憾，也當作是我送給阿嬤的結婚禮物。」阿丹對著外婆眨了一下眼睛，那是祖孫兩人特別的心有靈犀。

外婆眼睛早已滿是淚水，看著阿丹說：「謝謝你，阿丹，我的乖孫子。」一旁的小玲拿出一束捧花交給外婆：「這是要送給今天最美麗的新娘子。」

沒有白紗，沒有進行曲，但是阿丹見證了外婆此生最勇敢也最浪漫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