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1/02/26 15:23:30瀏覽452|回應0|推薦8 | |
http://blog.chinatimes.com/solyang/archive/2011/01/28/603893.html
第二天清晨,神父做完彌撒,送飯到二樓,二樓靜悄悄,春水的房門是開的。神父在樓層和教堂周遭慌忙尋找,他安慰自己,春水可能悶壞了,出去走走而已,然而,他又很清楚事情不對。他等到深夜,確定春水是被帶走了,而他只有無能為力在黝黑的庭院來回踱步。 春水的弟妹們依然來望彌撒,神父問他們:「大姊去哪裡?」一群小孩搖搖頭。神父的生活隨主曆往前移步,聖誕節、新年過去後,很快是復活節之前的四旬期,艾神父謹守齋戒教規,週五不吃肉食。他在忙碌教區粗活時,也時刻默想耶穌的苦難。 那是三年後的一個復活節前夕,神父正在準備感恩祭典要燃燒的木頭。昏暗的小路盡頭有一圈光暈,愈往前、燈光愈強。當神父看清楚是一輛計程車,車子也響起喇叭聲,一頭長髮的春水站在車門口喊他。艾神父趨近看得更真切,兩眼無神的春水口中斷斷續續說,她從台北包車回來,可是付不出車資。神父付了計程車費,將春水帶進客廳。 春水變了很多,她的長髮凌亂、髮尾打結。她最美的一雙眼睛,不復明亮、澄澈,眼神閃爍、不安。春水穿一件露臂洋裝,兩隻瘦伶伶的手臂有新舊、交錯的疤痕。她望著艾神父許久、許久,什麼話都沒有說,神色疲憊而痴呆。 過了三天,在吃晚飯時,春水才告訴艾神父,她被帶到北邊的一座城市,住在一條暗巷子裡,周圍都是違章建築的木造平房,就像是一座迷宮,每條巷口,早晚都有年輕男人守著,像她一樣被送來的女孩,沒有獲得允許、沒有人陪伴,不能走出屋子。 春水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她神情恍惚、語句不連貫,艾神父要很仔細聽,才能理解她所說的。「他們說我長得太瘦小‧‧‧看不到肉。」「他們每天給我打針,說這樣可以幫我長大、長快一點,會變得比較漂亮。」春水的聲音像是一個夢遊者,她的神魂掉落在不知名的某處。 春水說,她在那裡一直分不清白天和夜晚,因為屋子整天亮燈,門口的一排巷子很暗,她的房間就放一張雙人床墊和一個塑膠衣櫥。春水低下頭,她的聲音低而沙啞:「就在我到那裡第七天的晚上,大概是吃過飯三個多小時,阿姨進來告訴我,等一下有客人會來看你。」「我回答說,我不要。那時,阿姨瞪著我,罵我說:『你以為你是來這裡做太媽?你知道我們花多少錢買你?要不要是隨便你說的嗎?』她瞪我的樣子,就像是要把我吃下去。」 那個半醉的男人走進來時,春水躲在門後。但是,他像老鷹拆折小雞翅膀,扯掉她的衣服,春水奮力抵抗,捶他的頭、咬他的手臂,並且大聲叫喊。男人酒意消退一半,怒氣沖沖地走出去找龜公。一屋子男女閒人擠進春水房間,三個保鏢當場就甩了春水幾個耳光,並且出拳揍她。春水被關在屋內,餓了三天。阿姨警告她,下一次如果還不接客,不只會被痛打,還要把她的傷口塗辣椒水。 天性倔強的春水,被迫催熟接客,並經常遭受毒打。漸漸地,她失去反抗能力,不再哭出聲音。她只想尋找一抹天光,不是那慘白的日光燈的亮光,而是來自戶外的自然光。她也只想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即使不是部落海濱帶有鹹味的氣息也好。 春水告訴神父,店內的一個保鏢,在她的要求下,前天下午帶她去看午場電影。電影放映到接近高潮,春水對男人輕聲說,要去方便一下,男人尚未會過神,春水已經快步走往安全門,她的一顆心砰跳不止,在街道上,她很快攔下一部計程車,說出往東部的方向。司機看了她一眼,但未說什麼。春水看著沿途的景象,水田、黃土泥徑、磚造房舍的一縷炊煙,幾個耕作農人的背影。然後,她終於想清楚要往哪裡去。 春水無路可走,艾神父也不知可以藏匿她多久?他只曉得自己必須照顧她,就像一個父親對女兒的責任。春水始終把他視為父親,而他只是一個不具份量的鄉下本堂神父,艾神父開始痛恨自己在現實生活的無能和限度,但他在內心喃喃自言:「我要更具有信德,耶穌求禰光照罪人,照亮我們前面的道路。」 他凝望眼前的春水,思考她的可能去處,然而,他並沒有具體的答案。艾神父回想起那年揹著春水過吊橋的時刻,如果事情能像過吊橋那麼容易,他會願意繼續揹下去,即使他已年老力衰。 復活節後的隔天上午,妓女戶的四個保鏢和春水的舅舅出現在神父住處門口,這一次,艾神父的態度更強硬,他責問這群人:「台灣沒有法律嗎?你們要押走人,我就去報警。」他們爆出一陣狂笑,其中一人說:「去呀!死阿兜仔,講話擱不輪轉,警察敢聽有伊講三小,哈哈。」 為首的一個精壯男子拿出一張紙說:「這裡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欠錢還債,她是來我們這裡賺食,我們每個月還幫她送錢回家,你擋大家的活路做什麼?這張紙就是法律!」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奚落艾神父:「這個阿兜仔自己免討賺可以活,不知人死活,欠打!」保鏢頭頭這時惡聲惡氣指著艾神父說:「你今天不把人交出來,我就放火燒教堂,看耶穌敢會顯靈保庇你。」 春水的舅舅臉色灰白,僵立在一旁。此時,他忽然對著神父會院的二樓喊說:「春水,你不回去,他們就要帶走你妹妹去抵,你不回去賺錢,你媽媽和弟弟、妹妹要怎麼過下去?你趕快下來,我保證他們不會打你,他們只是要帶你回去工作。」 二樓的窗簾微微掀動一角,即將滿十七歲的春水把一切看在眼裡,她站在窗邊,身體不由自主地抖顫。命運像鉛石那麼重,她無法學習逝去的父親,潛入海底,用灌滿的等體積氧氣移動海底的玫瑰石。那時,每當她看見父親啣著氧氣桶從海面扶起,並且托著一個有著細密紋路的大石頭登岸,她總驕傲地把頭抬得高高的。 然而,父親也敵不過部落的宿命。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張開雙手圍住她,將她緊緊地護住,就像襁褓中的嬰孩,春水閉上雙眼,腦中飄過許多影像,她在海邊的家,三年不見,她的母親和弟妹們的面貌,還一樣嗎?她還能認得嗎? 春水的舅舅在部落散播謠言,敘說艾神父把春水鎖在修院二樓,欺負春水,不放她出門。部落族人很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可是,他們對現實的妥協高於道德和信仰,族人聊天時,批評神父不應該擋人財路。對於族中少女被賣到大城市或是被送到日本做吧女,他們多少認為這也是一條謀生的路。族人對抗經濟困頓,一敗塗地,在摸著胸口偏左的天秤時,多多少少會失衡往惡的一頭傾斜。「你們沒有犯錯的,就丟她石頭吧!」就如聖經中,耶穌護衛淫婦所言。沒有人敢對賣女兒的族人丟石頭,可是,他們也不會站在神父那邊。 春水終究被押走了,部落的風浪平緩下來。艾神父變成一個不受歡迎的人物,他走在部落,成年的族人都避開他,小孩們會隔一段距離窺視他。蟬聲嘶鳴的夜晚,艾神父獨坐在客廳喝啤酒,他半屈著腰,像一個迅速老去的人,也像部落的醉漢,一整夜,可以喝三瓶冰涼的啤酒,他原本緊實的肚腹日益鬆弛、腫脹。 艾神父仍然循著一年週而復始的主曆生活,他默默記下一些事,同時,也留心報紙的社會新聞。這一年的秋天,艾神父回家鄉度假,在家鄉山間散步的時刻,他思前想後,終於琢磨出一篇文章,投遞給州立的一家大報。等艾神父返回台灣才兩天,已經有兩個台北來的外事課警察和一個外交部人員來找他。外交部人員拿著從歐洲傳真回來的一疊報導質問艾神父,兩個警察不懷善意盯著他看。 艾神父的文章在歐洲報章雜誌轉載,內容是關於台灣的人口販子販賣原住民部落的未成年少女做雛妓,斗大的標題搭配台灣地圖,一張張不甚清晰的傳真報導,中間還有駐外機構的畫線註記。 艾神父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只說:「你們不應該來問我,你們要做的是去查清楚有沒有這種事。」島嶼的原住民少女的慘狀在歐洲喧騰,並且傳回台灣,台灣的媒體也跟上腳步,努力追蹤挖掘。國內的外交、警政、司法單位掛不住顏面,開始去搜查人口販子,並調查部落的失蹤少女下落。 有一天,警察到部落找春水的舅舅,隨即將他移送法院偵辦,警察到教堂找艾神父,出示法院公文書要他出庭當證人。庭審時,艾神父和春水的舅舅及牽線的人口販子對質,他詳細敘述,春水向他求援的過程,他並且說明,部落內還有十多位同齡女孩下落不明。那兩人還押時,露出兇惡的目光瞪視艾神父。 (4-3,待續) 迴響1: 有白天就有黑夜, 有天主就有撒殫. 黑暗勢力, 永遠跟白晝正義沒完沒了. |
|
(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