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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2/19 02:07:27瀏覽478|回應0|推薦7 | |
http://blog.chinatimes.com/solyang/archive/2011/01/25/603102.html
那段時日,神父常見春水的母親臨窗發呆。天光黯淡,竹屋仍未亮燈,屋內傳來一陣陣此起彼落的啼哭聲。尖利、刮人的海風捲著沙塵飛轉,颯颯聲響的力道,好似會吹走這間靠海的小屋。 春水待不住家,不上學的時候,她經常牽著弟弟、妹妹們在海邊找石頭。在太陽穿破雲層露臉的時刻,幾個小鬼頭躺在卵石堆上,任由海浪反覆沖上身來。這群姊弟起身相互追逐、嬉鬧,在夜晚臨近前,他們方才踏上沙灘小路歸去。走在前面的春水即將進入青春期,她擁有比一般少女更多的苦惱,她嘗試在夜裡對著床頭的十字架聖像祈禱,然而,第二天,那些煩惱像海水一樣再次襲捲過來。 主日,春水和幾個一起擔任輔祭的同齡孩子跟隨在神父身後進堂,她捧著裝有麵餅的聖體盒。接近中午時分,沒有吃早餐的春水,肚腹咕嚕嚕鳴響。她心神遊晃,一會兒想著喝酒愈來愈兇的母親、四個瘦弱的弟妹。奉獻禮儀開始前,春水心中在想,剛剛在更衣室,為什麼不偷偷吃幾片聖體麵餅,讓自己可以不那麼飢餓。 她望向一列向前行來的老少族人,看他們把紙鈔、銅板丟入奉獻箱。這時,春水睜大雙眼,同時在內心使力壓下貪婪的慾念。小小的春水被那不潔的念頭所震動,她感受到一種深沉的責備,春水望著手抱聖嬰的瑪利亞聖像,心中想要吶喊,許多說不出的話語。 星期天的傍晚,修院住所傳出或高或低的交談聲,那是神父們的聚餐時間。這個有一千多年歷史的歐洲古老修會,在台灣僅剩三位神父在山村傳福音。年紀最大的魏神父全身是病,他常常在酒後,呵呵笑說,隨時等天主帶他回家。 隔年的秋天,發生一件意外,艾神父在鋸一棵老樹時,不慎摔下來,頭部撞到樹根,即刻腦震盪,陷入昏迷狀態。附近的女修會叫救護車送他到軍醫院。艾神父意識不清時,不斷喊說:「我不要上天堂,天堂的神父、修女太多了,我不要去,我要下地獄。」 艾神父不知自己躺在病床多久,在分不出黑夜與白日的時期,他感覺有一雙小手撫摸著他的臉龐,有一張憂傷的臉望著他,不過,他辨識不出圖像,只覺得整個人飄得很遠,有時就像是飄回老家的群山之上。 他清醒以後,義大利老修女告訴他,從他受傷後,春水帶著弟妹來看他,可是,病房護士不希望太多教友來打擾,就把他們擋在門外,春水和一群弟妹也就天天守在門口。 艾神父吩咐:「讓她們進來。」下午三點左右,春水帶兩個分別是八歲、六歲的弟弟、妹妹走進來。午後的陽光從庭園斜照進來,三個高矮不等的孩子沐浴在一片光暈中,艾神父看不清她們的臉,只見到第一個靠近病床的是女孩,她的臉有一半在暗影中。 「神甫、神甫,我們以為耶穌要把你接走了。」春水說。神父笑了,三個孩子圍在他身旁聖歌。有一剎那,神父瞥見春水抬頭望著窗外的教堂鐘樓方向,她的容貌有些變化,不是他過去所認得的無憂的孩子。艾神父拼湊起一些時刻,他有時會見到春水單獨坐在聖堂默禱,不過,也很可能只是她想來這裡換得沉靜的空間。 無疑,春水有一雙載滿憂愁的大眼,深不見底的黑潭。只是,在這個被世界給遺棄的荒冷部落,哪一個人不是揹負著過重的折磨與重擔。 夏天到了,春水協助神父帶領夏日道理班。夏令營結束後,神父帶著五十多個從幼稚園大班到高中的學生去爬山。春水走在最後面,在第二座經過吊橋時,她開始發抖、嘔吐,無法再向前走一步。所有的人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春水抓著吊索,臉色發白,絕望地蹲在地上。 艾神父卸下背包,交給年齡較大的學員。他轉身過去扶起春水,將她揹在背上。春水沉甸甸、軟綿綿的身體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她正在發育的胸部緊貼在神父的背部。春水覺得羞臊極了,但,她在心底卻希望時間凍住,分分秒秒停止前進。 酷寒的冬日,東北季風毫不留情狂掃孤立在木麻黃林圍裹的教堂。神父在讀經文,並做晚間默禱,他的頭埋在晚課的經文本,人在半入眠狀態,屋外黑暗沉寂,然而,忽然遠處傳來一陣騷動,愈來愈近,接著是急切的呼喚聲:「神甫、神甫,開門啦!」春水的小臉從艾神父的夢境鑽出來,他驚醒過來,看到春水正站在門外不斷呼叫著。 「發生什麼事啦?」 「神甫,我舅舅帶人來家裡,要把我帶走了。」 神父打開門讓她進來,春水邊喘氣、邊說出家中發生的事。在三個月前,春水的母親透過舅舅牽線,貸款買了一台電視和一輛摩托車,當時,舅舅說,只要先付一點頭期款就好。春水的母親弄不清借貸利率,又沒有付款能力。今天晚上,舅舅和那個漢人老闆來要錢,拿不到錢,他們就要帶春水到台北賺錢。「伊長那麼大,去大都市見見世面,可以賺錢還債,又可以養家,安怎講,都比留在這裡當酒鬼好。」 春水學漢人的腔調說話。 春水說她不敢回家,怕媽媽和舅舅會把她送走。艾神父先去廚房拿麵包、起士給春水吃。然後,他在稀微的月光下走往聖堂,從側門的更衣室進入祭台,在聖母像的面前點上一根蠟燭,接著,他跪下來思考。 春水並不是第一個要被押走的女孩。部落裡已經有許多年輕的女孩消失,有一個年齡還比春水小一歲。艾神父詢問族人,這些孩子去哪裡了?她們的父母回答得嚅嚅囁囁,都說她們去台北、台中賺錢。艾神父不是沒有仔細想過,山地人對金錢缺乏概念,常常看鄰居整修房子,他也要花錢修。看鄰人貸款買一部汽車,他也打聽管道跟著借錢。而這一切的背後有一雙手,最後,這雙手來抓走部落的女孩們。 艾神父把頭埋在雙手內,他不知如何做出抉擇。這是他的堂區,他是牧者,他們是羊群。除了耶穌,沒有人有資格審判他們;但是,包括春水的這群女孩,誰來拯救她們?艾神父很清楚,她們被送去大都會是做什麼,部落裡,每個人都知道,應該說,這整個原住民鄉都有人在做這種事。艾神父把頭腦裡的幾個如果,那將如何,反覆掂量。平時,他是決心很強的人,這件事卻不容易做決定。 春水在修院二樓躲了兩星期,神父每天送三餐給她吃。她的舅舅和那個漢人四處放話找人,很快找到教堂來。兩人來勢洶洶向神父要人,艾神父裝作不知情,結果,春水的舅舅夥同漢人對神父動手,脾氣暴烈的艾神父放下手邊工作,和他們打了起來,身體強健的艾神父將兩人打跑,他看著兩人走遠了,但,心中卻浮現一陣紛亂。(4-2,待續) 迴響1: 類似的故事, 同樣叫人神傷的情節, 依然發生著, 在不同的山間角落, 在不同的年代... 只有一聲輕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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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