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劇照到影片，滿眼都是雕欄玉砌金光閃亮的皇宮內景、戲服，超級大遠景的宮廷，還有那個「波濤洶湧」的女宮廷服，極盡奢華，對照著一個簡單的宮廷內鬨故事，導演張藝謀是否生怕大家不明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意思？

有時挺怕這種內地大片，卡士規模越大、場境越華麗，電影內容就越有機會空洞無力，不談其他導演，光是張藝謀自己的《英雄》及《十面埋伏》，已經犯齊以上弊病。《滿城盡帶黃金甲》不是沒有製作規模與電影內容不相稱的毛病，包括有畫面沒內容的忍者式刺客與漫天金銀盔甲兵對戰，但相對於前作，已經叫作有進步，沒有令人看罷失笑，大叫「回水」的衝動。

《黃金甲》先天性比前兩部戲易叫人接受，很有可能與劇種有關。因為《臥虎藏龍》的成功，國內大導紛紛迷上武俠片，結合香港武指、電腦特技，意欲重塑李安的奇蹟。

但內地人始終缺乏了武俠片的「魂」，永遠拍得有形無神，連《英雄》更被批「以刺秦的故事為當權者塗脂抹粉」，所以《黃金甲》今次學乖了，宮廷鬨爭的故事，最親的人爾虞我詐謀算猜忌，本來就是他們最擅長的拿手好戲，相對武俠類自然是穩妥得多。

《黃金甲》號稱改編自曹禺的《雷雨》，是大家族內亂倫悲劇，這次的改頭換面，應該跟《夜宴》改編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Hamlet)》一樣，綽頭大於一切，因為《黃金甲》的重心就是呈現絕對權力內的荒謬和殘忍：大王老是把「規矩」掛在口邊，「朕給你的，你才能有，朕沒有給你的，你不能搶」，朕說你有病便是有病；亂了規矩，至親骨肉都要殺，都該死；血腥連綿的殺戮戰場，一下子被清洗乾淨，粉飾成歌舞昇平。對照於當下政府，八九年的「屠城」畫面，究竟是張藝謀變得有guts（膽識）諷喻當權者，還是一個美麗誤會，想跟大家點明「反抗」沒有好收場？

反正戲內沒有一個好人或討好的角色，除了那個愚孝到家的二王子，因為單純，令木口木面的周杰倫演得恰如其分，最後的一夫當關才會特別入心；三王子一直有志難伸備受忽略，最後一下回馬槍未完全施展，就已經被其父王鞭打得「體無完膚」，只能算是橋段上的奇峰突出，本身的佈局難以令人信服；大王子懦弱怕事，跟後母鬼混復與宮女勾搭，面對一個又一個打其王位主意的王弟，毫無防犯之心，最後窩囊的被王弟刺殺，如此角色劉燁演得不費力，卻著實浪費了，尤其是《雷雨》中令人歎息的「兄妹亂倫」，放在一個不捨後母情慾，另一個下毒害人的丫環上，卻抹走那份無奈感。

倒是風韻猶存的鞏俐不只大賣胸前春光，也展示了深宮怨婦的心計和怨恨，這樣年紀的女人才配擔起「王后」之名。久違了周潤發，霸氣深沉，色厲張狂渾身是戲，只恨是國語發音，究竟何時再能看到周潤發以廣東話在我們跟前出現？那怕是驚鴻一瞥的客串也好。

因為《黃金甲》有著更精確的計算：卡士配搭、戲種設定、佈景道具，通通都比《英雄》及《十面埋伏》順眼，所以縱使人物性格設定典型平面，三兩句對白就交代了所有矛盾衝突的前因後果，武打大場面與文戲的連繫不太深，戲本身水準不是太差。只是看畢後不寒而慄，並非在於電影內容本身，而是背後的訊息──不惜一切血洗宮廷，只為不能亂了規矩，這個大家理應明白潛在信息，在踏入回歸十周年後，仍不禁令人倒抽一口涼氣。

PS 也因為如此，硬是要《黃金甲》跟《傷城》二擇其一，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縱使大家劇本上的漏洞一樣多，成績總是不好不壞，《傷城》的小格局傷痛令我看罷心有戚戚然，而非心寒，何況對著「撫不平的傷口」顧影自憐，是香港人的集體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