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接近比賽當天清晨,忙碌的準備工作正要開始……
---------------------------------------------------------
清晨五點時,蒂塔媽媽的鬆餅、木瓜和熱皮諾爾已經上桌。阿納佛和西爾瓦諾則特別點了「波索爾」當賽前早餐,這是一種加了蕃茄與飽滿玉米粒的牛肉燉湯。蒂塔媽媽只睡了三小時,說話卻仍像小鳥般興高采烈,要她弄出「波索爾」這道菜餚簡直是易如反掌。西爾瓦諾換上了特殊的賽跑服,那是一件亮眼的天藍長襯衫,還有白色的傳統裙子,邊緣繡上了花朵。
「真漂亮。」卡巴羅讚賞道。西爾瓦諾害羞地低下了頭。卡巴羅在院子裡繞著圈,啜著咖啡,心中卻煩惱不已。他聽說有牧人會趕牛經過路線上的一條小徑,所以整晚難以入眠,盤算最後一刻如何改變路線。不過等到起床吃早餐時,他發現路易的父親和老鮑伯已經及時趕到,成了他的救星。鮑伯跟卡巴羅一樣是美國人,也常在巴托畢拉斯一帶漫游。他倆前天在野外拍照時,剛好遇見那些牧人,而且提醒他們避開比賽路線。現在卡巴羅不必再擔心選手被牛群踩扁了。但他還有一件事情需要煩惱,而且這個煩惱就在眼前。
「那兩個小鬼呢?」他問道。
大家聳聳肩。
「我最好去找他們,」他說道:「我可不希望他們再次空著肚子來自殺。」
我和卡巴羅一起走到街上,驚訝地發現全鎮的人都在路邊歡迎我們。我們在屋裡吃早餐時,他們沿街綁上了鮮花與綵帶;街頭樂團頭戴墨西帽,身穿牛仔服,正在試吹暖身的曲子。婦女與孩子已經在街上跳起了舞,鎮長則將槍口指向天上,練習鳴槍起跑的動作。
我看看手錶,突然覺得無法呼吸:再過三十分鐘就要開始了。之前到烏里克的三十五英里路正如卡巴羅所說:「將我生吞活剝,嚼爛了再吐出來。」再過半小時,我就得從頭再來一遍,而且這次還多了十五英里。卡巴羅設計的比賽路線有如地獄:五十英里的賽道上,我們得登上六千五百呎的高峰再下山,這跟里德維爾百英里賽前半段的山路一樣高。卡巴羅雖然不欣賞里德維爾的主辦單位,但談到路線規畫,他跟他們一樣冷酷無情。
卡巴羅和我爬到山丘上的小旅館。珍和比利還在房間裡,正在跟比利吵是不是該多帶個水壺。不過後來發現,反正那個水壺也不見了。我剛好有個裝咖啡的多餘水壺,所以我連忙趕到房裡,倒掉咖啡,把水壺拋給比利。
「現在吃點東西!動作快。」卡巴羅責備道:「鎮長七點整準時鳴槍!」
卡巴羅和我抓起裝備——我的是裝滿能量凝膠與能量棒的攜水背包,卡巴羅的則是一瓶水,一小袋皮諾爾。然後我們下山回街上。只剩十五分鐘了。我們繞過街角往蒂塔媽媽的店那裡過去,發現街頭派對已經擴大成小型狂歡節。路易和泰德正抓著兩名老太太繞圈圈,一邊擋開想插進來的對手——路易的爸爸。史考特和鮑伯正盡力跟著樂隊的節奏打拍子唱歌,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已經組成了自己的打擊樂隊,在人行道上用隨身的棍子打著節拍。
卡巴羅非常開心。他擠進人群中,擺出拳王阿里的姿勢,邊跳邊搖擺上身,一面往空中不斷揮拳。群眾吶喊起來,蒂塔媽媽送了他幾個飛吻。
「我們要跳舞跳上一整天!」卡巴羅將手圈在嘴邊大喊道:「不過前提是沒有人掛點!比賽時自己當心點!」他轉向樂隊的方向,然後作勢用手指劃過喉嚨。停下音樂,好戲開鑼了。
卡巴羅和鎮長開始將群眾趕離街道,然後招手要跑者到起跑線上來。我們全都聚集起來,像大雜燴的人群滿是不同的臉孔、身材、裝扮。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穿著短褲和跑鞋,外加隨身的棍子。史考特脫下T恤,阿納佛和西爾瓦諾穿著特地為這次比賽買下的鮮豔上衣,擠到史考特身邊;這兩個獵鹿人不打算讓大鹿離開視線範圍一秒。出於某種無言的默契,我們全都站到龜裂柏油路上一條無形的線後。
我再次覺得呼吸困難,這時艾瑞克擠到我身邊。「聽著,我有壞消息要告訴你。」他說道:「反正你不可能贏的。不管你再怎麼拼命,都得花上一整天才能跑完。所以你還不如放輕鬆,慢慢來,盡情享受。記住了,只要覺得有一絲勉強,那就意味著你跑得太快。」
「所以我會慢慢來,等到別人打盹的空檔。」我啞聲說道:「然後抓住機會行動。」
「別妄想要暴衝!」艾瑞克警告我。哪怕我只是在說笑,他也不希望我有一絲一毫這樣的念頭。「比賽中氣溫可能會高到一百度。你的任務就是靠自己的雙腿回到這裡來。」
蒂塔媽媽從我們面前一一走過,眼眶含淚,握住我們的手。「小心點,親愛的。」她叮嚀道。
「十……九…….」
鎮長開始領著大家倒數。
「八……七……」
「那兩個小鬼呢?」卡巴羅吼道。
我四處張望,珍和比利不見人影。
「叫他先別數!」我也回吼道。
卡巴羅搖搖頭。他轉過身,擺出準備比賽的姿勢。他已經等了許多年,甚至為這次比賽賭上性命,才不會為任何人喊暫停。
「那裡!」士兵們指向我們身後喊道。
群眾已經數到「四」了,珍和比利才從山丘上衝下來。比利穿著衝浪垮褲,沒穿上衣,珍則穿著黑色緊身短褲與黑色運動胸罩,頭髮中分緊緊紥著兩條辮子。士兵粉絲的歡呼讓珍一時分心,不小心將裝著食物與備用襪子的袋子一甩而出,往街道另一端飛出去。嚇一大跳的旁觀者全都往袋子撲過去,但它直飛向地面,消失在人群中。我衝過去,抓起袋子,交給旁邊急救桌旁的人。就在這時鎮長扣下扳機。
砰!
史考特一躍而起放聲大叫,珍發出長嚎,卡巴羅尖聲高嘯。塔拉烏馬拉人逕自衝出,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成群跑在泥土路上,消失在天亮前的陰影中。卡巴羅警告過我們,塔拉烏馬拉人會全力以赴,但不得了,他們可真是猛啊!史考特落在他們身後,阿納佛和西爾瓦諾則緊跟在史考特後面。我慢慢跑著,讓眾人越過我身旁,直到我落在最後。有人在身邊當然不錯,但現在我覺得還是獨自一人比較安全。比賽中我可能犯下最嚴重的錯誤就是一時心動,跟著別人的速度跑步。
一開頭的兩英里是出鎮後通往河邊的泥土路,還算平坦。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最先抵達河邊,但他們沒有直接衝進五十碼寬的淺水處過河,反而突然停下,在河邊的岩石間四處翻找東西。
怎麼回事……?鮑伯心裡疑惑著。他先和路易的父親趕過來,正在河的另一端拍照。他看到塔拉烏馬拉人從石頭底下掏出塑膠購物袋,這是他們前晚先過來藏好的。然後這些人將棍子夾在腋下,將塑膠袋套到腳上,拉住束繩往上提緊,然後才涉水過河。行之萬年的古老傳統被新科技取代後就是有這種結果:烏里克塔拉烏馬拉人怕弄濕他們寶貴的跑鞋,只好穿著他們自製的防水套過河。
「天哪。」鮑伯喃喃自語道:「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情。」
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還在滑溜溜的石頭上拼命前進,這時史考特到岸邊了。他直接嘩啦啦衝進水中,阿納佛和西爾瓦諾這個昆馬利家族雙人組緊跟在後。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抵達對岸後踢掉腳上的塑膠袋,再將它們塞進短褲備用。他們開始登上陡峭的沙丘,史考特則迅速逼近,飛快移動的雙腳下只見沙土飛揚。等到烏里克塔拉烏馬拉人踏上通往山上的泥土小徑時,史考特和昆馬利雙人組已經趕上了他們。
珍則在一開始就遇上難題。她和比利、路易已經與一群塔拉烏馬拉人併肩過河,但珍衝上沙丘時,她的右手開始製造麻煩。超馬跑者隨身只帶輕便的小水壺,上面有帶子可以將水壺固定在手臂上,便於攜帶。珍本來有兩個水壺,但她給了比利一個,自己則用運動貼布和礦泉水瓶另外做了個水壺。當她努力奔上沙丘時,固定在手臂上的自製水壺讓她覺得又黏又礙手礙腳,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如果不解決的話,接下來八小時內每分每秒都會讓她感到困擾。她該留下這個水壺嗎?還是再冒一次險,只帶幾口水就往峽谷裡闖?
珍開始咬掉膠帶。她知道碰上塔拉烏馬拉人,自己唯一的勝算就是全力一搏。她寧可賭上一把,就算失敗也甘心。要是因為畏手畏腳輸掉這場世紀大賽,她知道自己會後悔一輩子。珍丟掉瓶子,立時覺得舒服得多,甚至更有勇氣。她馬上做了另一個危險的決定。眼前是路線上第一個困難的關卡——三英里長的陡峭上坡山路,途中幾乎沒有遮蔭。太陽一旦昇起,要與習慣高溫的塔拉烏馬拉人賽跑的她根本不會有勝算。
「啊!去他媽的。」珍心想:「我還是趁涼快時快衝吧。」跨出五大步後她已經超出人群一段距離。「待會見!」她對身後叫道。
塔拉烏馬拉人馬上展開追逐。兩名年紀較長的老練跑者,塞巴提諾與赫布里托,堵住了珍前方的去路,另外三名塔拉烏馬拉人則從旁邊圍住她。珍抓住一處空檔衝出重圍,拉開距離,但塔拉烏馬拉人馬上包抄上來,讓她再次陷入重圍。塔拉烏馬拉人平常也許愛好和平,但一到跑步場上,他們對敵人可是毫不留情。
「我很不想這麼說,但看來珍會被累死。」看到珍第三次搶上前去想脫出重圍,路易對比利說道。現在不過是五十英里賽跑的第三英里,但她已經和塔拉烏馬拉族的五人追逐小組展開肉搏戰。「像那樣跑是撐不到終點的。」
「不過她總是可以找到辦法撐下來。」比利說道。
「在這種路線上行不通。」路易說道。「對上這些傢伙更是不會贏。」
多虧卡巴羅巧妙的規畫,大夥兒可以看見比賽的即時進展。卡巴羅的路線呈Y字形,起點則在正中央,這樣選手在路線上來回折返時村民可以看見比賽進度,跑者也看得到前方的對手領先多少。Y形路線還有一個意料之外的好處——現在卡巴羅非常懷疑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會作弊。
卡巴羅落後領先群約四分之一英里,所以史考特和獵鹿雙人組過河後逼近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時,他看得一清二楚。烏里克組第一次折返朝他逼近時,他大吃一驚:就在短短四英里內,這些人已經領先長達四分鐘,甩開的不光是當代最優秀的兩名塔拉烏馬拉跑者,還有西部百英里賽史上最快的爬坡選手。
「他媽的!怎.麼.可.能!」卡巴羅怒吼道。他和其他人,包括赤腳泰德、艾瑞克、馬努爾.魯納跑在一起。跑到五英里處的折返點,也就是塔拉烏馬拉小村落瓜達佩.科羅納時,卡巴羅和馬努爾開始問村裡的旁觀者問題,很快他們就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烏里克塔拉烏馬拉人抄了小徑,少跑了一段距離。卡巴羅沒有大發脾氣,反而感到一陣憐憫。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已經遺忘古老的跑步藝術,連自尊心也一併失落。他們再也不是奔跑一族,而是不擇手段想保住一絲昔日榮光的可憐蟲。
卡巴羅身為他們的朋友,能夠體會他們的悲哀,但身為比賽主辦人他不能姑息他們。他要眾人把話傳出去:烏里克鎮的塔拉烏馬拉人失去資格了。
摘錄自木馬文化出版 《天生就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