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8/07/13 07:36:12瀏覽601|回應0|推薦5 | |
第一章 事情是這樣的。 在我的人生正式開始之前,我也一樣啼哭吃奶,這一切對我來說就發生在一對大而柔軟的黝黑乳房上。依著非洲傳統,我持續吃了頭兩年半的奶水,那時我的祖魯乳母成了我的保母。她是個充滿歡笑、溫暖又柔和的人,她會將我摟在胸前,用手順著我的金色捲髮。她的手很大,手掌幾乎可以包住我整個腦袋。她唱著能撫平我傷痛的歌,歌詞是關於一個勇敢的年輕戰士去獵獅子;還有一首女人的歌,說她們去河邊的大石上洗衣服,日落時分,狒狒們會從山裏跑出來喝水。 我正式的生活從五歲開始。母親精神崩潰,我被迫離開可愛的黑保母與她又大又白的微笑,進入寄宿學校。 然後便是一段充滿黃色南瓜瓣的日子。南瓜片總是燒焦,邊緣嘗起來苦澀。馬鈴薯泥裏混著透明的塊狀物,周圍帶軟骨的肉浸在灰白色肉汁中,加上紅蘿蔔粒、溫潤虛爛的高麗菜葉、早晨醒來已濕答答的床單,還有一種名為「寂寞」的全新感受。 頭兩年的時間,我是全校年紀最小的孩子,而且我只會說英語──一種彷彿黑死病一樣擴散到神聖大陸的傳染病語言,汙染了阿非利堪人[1]純潔甜美的水源。 波爾戰爭[2]讓大家對英國人懷有強烈的憎惡感,他們叫英國人「紅脖子的」。那仇恨流進了阿非利堪人的血液,囤積在下一代的內心與想法中。對學校的男孩子而言,我可說是第一個活生生的例子,讓他們了解自己天生對我這族類所抱持的仇恨。 我說的語言曾經吐出一些句子,那些話殺掉了他們的祖父,並將他們的祖母送進世界上第一個集中營。她們在那裏如蒼蠅一般死於痢疾、瘧疾與黑尿熱。對嚴厲的喀爾文教派農人來說,父債子還,至第三代方休。於是,我被傳染了。 當時完全沒有人警告我,我將被視為邪惡的人種,因此事情發生時,就像是一場恐怖的意外。我在幼童宿舍裏暗自抽噎啜泣,突然間來了兩個十一歲的男孩子,把我從充滿可怕樟腦味道的被單裏拉出來,帶到高年級的宿舍,在戰爭委員會面前接受審判。 當然,我的審判是場公理正義的鬧劇。但當時我還能指望什麼呢?我在敵軍的腹地被擄獲,而每個人,即便是五歲小孩,都知道那代表死刑。我站在那兒支支吾吾,不了解那個聲音宏亮的十二歲法官說些什麼,也不了解為何當他宣判時,所有人都歡欣鼓舞。但我猜想,情況是糟到不能再糟。 當時我不太知道死亡是什麼。我知道「死」是農莊的屠宰場對小豬、小羊,有時候則是對小母牛所做的事。豬仔的慘叫太淒厲了,我想就算是對豬仔來說,那經驗也絕對不怎麼美妙。 我當然還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我知道死不如生好。而現在,在我能真正領受生之甜美前,死亡就要降臨在我頭上了。被拖出去的時候,我強忍著淚水。 那晚一定是月圓夜,因為藍色的光芒籠罩著整個盥洗室。厚實花崗岩牆所砌成的浴室隔間稜角分明,矗立在濕漉漉的水泥地板上。之前我從未來過淋浴室,這地方像極了農莊的屠宰場,甚至聞起來也一樣,充滿了尿與藥皂的味道。於是我猜這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的眼睛哭得有點腫,但仍看得見那些掛有肉鉤子的地方。每一片花崗岩板都有一根從後面牆上伸出來的管子,管子末端有個把手。他們會把我吊在那東西上面,然後我就會死,跟那些豬仔一樣。 他們叫我脫掉睡衣,跪在其中一個淋浴間裏,面向牆壁。我瞪著地板上的洞,所有的血都會從那裏流掉。 我閉上眼睛,嗚咽無聲地祈禱。我不是對神禱告,而是對我的保母。我覺得那是一件更迫切該做的事情。當她無法解決我的問題時,她會說:「我們必須向無上無上之神禱告,他是偉大的巫醫,會知道該怎麼做。」雖然我們從來不曾真的召喚大神作法,但那不重要,光是知道你需要他時他便存在,這一點即讓人安心。 但是當時才要藉保母得到指示已經太遲了,要她幫忙傳遞信息也來不及了。我感到水濺到脖子上,以為是溫熱的血液從我顫抖赤裸的身體流下來,經過水泥地板流進排水管。很好笑,我不覺得自己死了,但是你知道,誰會了解死亡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 那法官與他的戰爭委員會成員們在我身上撒完尿之後便離開了。沒多久,世界變得非常安靜,只有頭上某處傳來答、答、答的滴水聲,以及我吸鼻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另一個地方傳來的。 因為我從來沒看過淋浴間,所以不知道要怎麼轉開蓮蓬頭,也不知如何沖洗身體。從前保母總是在廚房爐子前的錫盆裏幫我沐浴,我會站起來讓她在我身上塗滿香皂。當她在我的小雞雞上抹香皂時,那一對在廚房工作的雙胞胎女僕,迪與達,就在背地裏偷笑。有時候小雞雞會自己站起來,每個人於是咯咯笑得更開心。因此,我知道小雞雞很特別。至於有多特別,我很快就明白了。 我試著用睡衣擦乾身體,衣服因為掉在地上,所以濕了好一大塊。然後我穿回睡衣。我沒有費心去扣扣子,因為雙手仍抖得厲害。我在那個又空曠又黑暗的地方遊蕩,直到找到幼童宿舍,爬進毯子裏,結束了正式生活的第一天。 我沒辦法告訴你說,正式生活的第二天比第一天要好一點。從我醒來的那一刻起,所有事情都不對勁了。許多小孩子圍在我的床邊,捏著鼻子噴氣,大聲抱怨。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他們能抱怨的事情可多了。我聞起來比卡菲爾[3]尿桶還糟,比家裏的豬仔還糟。甚至,比這兩樣東西擺在一起還糟。 一個脣上方有一小撮黑毛的大人走進來,所有的小孩一哄而散。那是前一天晚上帶我來寢室的女士。「早安,梅富[4]!」小孩子齊聲大喊,而且都在自己的床邊立正站好。 那身材高大名叫「梅富」的人瞪著我。「來!」她口氣很凶,抓著我的耳朵一扭,把我拖出臭得要命的床舖,回到屠宰場上。她光用一隻手就脫掉我沒扣扣子的睡衣,把我的褲子拉至腳踝。「跨出來。」她大吼。 我絕望地想著,這人甚至比保母還要高壯。如果她也尿在我身上,我一定會淹死。我跨出睡褲,然後她放開我的耳朵,把我推進其中一個淋浴間。突然間,出現一個嘶嘶的聲音,然後冰水像針一樣刺進我的身體。 如果你從來不曾淋過浴,或從未出其不意浸入冰水裏的話,你會很容易相信這就是死亡了。我的雙眼緊閉,冰雹般的水柱源源不斷,一千枝冰錐同時鑽進我皮膚。怎麼有人可以一次尿那麼多? 死亡冷如冰霜。地獄應該是充滿火焰與硫磺才對,但是在這裏我卻冷得要死。那感覺很可怕,然而就如同之前種種一樣,事情與我所期待、所相信的都背道而馳。 「到了寄宿學校,你會跟一大群小朋友一起睡在大房間裏,你再也不必怕黑了。」這一切聽起來多麼令人興奮啊。 猛烈的噓噓聲與山洪般的冰尿突然停了。我睜開眼,沒看到梅富。反而看到那個法官站在我面前,他的睡衣袖子捲起,伸過來關掉蓮蓬頭的手臂濕淋淋的。陪審團與一堆跟我同宿舍的小孩站在他身後。 等我臉上與眼睛上的水滴乾淨後,我試著微笑,那法官濕答答的手臂突然伸過來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出那間大理石淋浴間。陪審團圍著我,我害怕地站在原地,用手護住蛋蛋,牙齒不由自主打顫,我甚至可以聽見腦袋裏那怪異清脆的切分顫音。法官又抓住我,用一隻大手抓住我兩手腕,拉開我的手,然後指著我的小雞雞說:「你為什麼尿在床上,紅脖子的?」 「嘿,瞧,他的小蛇上沒有帽子!」有人大叫。他們都擠過來,很高興發現這個天大的祕密。 「尿床的!尿床的!」有個小孩子大喊,一下子所有的小孩都一起大喊。 「給我聽好,你這個尿尿鬼,」那法官說:「是誰把你那條小蛇上的帽子剪掉啦,尿床的?」 我低頭看著他指的地方,此時打顫的牙齒已經轉成比較安靜的靜音鼓了。在我看來,一切都非常正常,雞雞頂端帶著一點亮藍色,幾乎隱沒在周圍完好的皮圈中。我困惑地抬頭看著法官。
|
|
( 心情隨筆|家庭親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