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0/02/02 09:01:25瀏覽5402|回應33|推薦171 | |
我還在臺灣時曾是親友間小有名氣的“鳳”迷,因為沒人有這樣“低俗”的愛好;那時候大部份的學生聽西洋音樂,而鳳飛飛不但是國語流行歌星,更是所謂的女工歌后。其實鳳飛飛當紅時我也跟當時許多有志青年一樣對她不屑一顧,可是後來有一晚我在冷清的街頭等公車,一旁的唱片行恰好正播放鳳飛飛的歌“邂逅”,她歌聲中彷彿有一種超脫的奇異力量,從那俗濫的詞曲中開出一朵出塵的花來。 漸近中年,許多年輕時喜歡的事物都經不起時間考驗,但我仍舊喜歡鳳飛飛的歌聲,她好的時候聲音裡有一種溫柔的惆悵,彷彿將光速的此時此刻澄靜下來,心隨之柔軟清明,感動而不激動,似Wordsworth對詩的比喻:“Emotion recollected in tranquility”。鳳飛飛幾首較不為人知的遺珠:如“相思的藤蘿”、“想家”、“漂泊”等,都有這樣的境界。 小說家Henry James認為一本小說的好壞,歸根究底在其作者心智的優劣;我覺得一歌者的好壞也端賴於其情感的靈敏誠摯與否。已故的抒情歌王Frank Sinatra亦曾說過唱抒情曲的關鍵在誠實──情感上的誠實,很可惜許多歌者卻錯誤地以為情感是可以“表演”出來的。鳳飛飛演唱時常忍不住落淚,她自嘲兒子總笑她是全世界最愛哭的,顯然她是個天生情感敏銳豐富之人。 其實鳳飛飛當紅時歌聲裡還有不少矯情做作──譬如一顆紅豆、金盞花等瓊瑤電影曲裡那故作小女兒態的嬌柔──一直到80年代她嫁到香港後歌唱才真正成熟純淨,進入新境界,然而她的歌唱事業卻已巔峰不再,世事往往如此令人感慨。 最近在許多關於鳳飛飛演唱會的報導中我看到鳳飛飛自言她忌口多年,舉凡冷涼辣炸都不碰,比吃素人還講究!以前我也曾看過報導說在香港生活她每天清早到自家樓頂“喊嗓子”(其功用大概像從前菊壇名伶的天天吊嗓子),回臺演唱時關在旅館浴室照喊不誤,結果“驚嚇”到隔鄰才改至附近公園無人處。 雖然不是祕密,但很多人大概不知道鳳飛飛一耳已失聰多年,前些時我看到她在錄音間因意外噪音耳膜受傷而工作暫停的報導,彷彿她的另一耳也有問題。我想許多類似遭遇之人,大概早放棄歌唱。 英文裡有一詞vocation,原指感應天主召喚而獻身宗教,後引申為天造之才的天造之職,譬如寫作之於張愛玲。 如果不是將歌唱視為個人的vocation,鳳飛飛大概也早像絕大部份曾大紅大紫過的影歌星一般,在巔峰已逝、青春不再後便“明智”地選擇急流勇退。 鳳飛飛當紅時報章上曾有不少關於她十幾歲(大概是中學畢業?)從鄉下到台北在寄人籬下的刻苦環境中“打拼”的辛酸過程;然而一個默默無聞的年輕歌者刻苦耐勞地追求理想,雖難得、感人卻不稀奇。但一個成名多年的中年歌者,在名利已不復當年的吸引後,仍能堅持歌唱,並為其做出許多生活上的重大犧牲(曾減重之人一定深知忌口不易),就非得依賴個人對其vocation的體認與奉獻。 兩百多年前曹雪芹貧居京城西郊,改寫紅樓夢長達二十多年(至作者死去);當時並無出版業,他寫紅樓夢完全沒有名利上的推動力(甚至紅樓夢的作者實為何人都是後代學者考證出來的),只有因為vocation才能有如此的執著與奉獻──也唯有如此才寫得出像紅樓夢這樣的傑作。 當然鳳飛飛對歌唱的執著與奉獻不能與曹雪芹的改寫紅樓夢相提並論,但在這極易耽溺逸樂而隨波逐流的現代社會,她對自己vocation的堅持與奉獻畢竟是少有且令人感佩的。 而這竟來自一個曾被揶揄為女工歌后的流行歌星?──不得不讓人感到其中的絲絲諷悵。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