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顯得不對勁。

　大約是下午一點鐘，我騎著車子趕赴公司的時候，又再度發生了一件事。

　事實上，公司的工作時間是上午10:00~下午18:00。已經無所謂趕赴公司這件事了。我不明白這時間為什麼到公司去？可是，時間終歸得打發掉，不到公司，又能去哪裡呢？

　回過頭來述說途中再度發生的事。

1.

　想一想，每天車來車往的人群，每個人都顯得忙碌異常，可是他們的心理想些什麼？倒不是外表的忙碌能瞧見的。到公司的途中，你都想些什麼？

　每一天，幾乎是每一天，這段時間我都靠著空想、漫無邊際的空想來打發掉這段路途壅塞的心靈。

　車行辛亥路與新生南路的交叉路口，雨地泥濘的天候，並非刻意去看見，而是恰巧在車速40／小時公里之下，不經意的瞥見：

　泥濘的柏油路上，一隻遭四輪車輾斃的「耗子」，腦漿迸裂、肢體模糊「隱約的耗子」。隨著前方車痕的漸行漸遠，後方的車痕也亦步亦趨地輾過「隱約的耗子」，血痕斑斑的在柏油路上與雨水一起擴散開來。

　已經是「第49隻耗子」了。

2.

　或許，每個人都有看見「隱約的耗子」的經驗。

　當這景象映入我的眼簾以後，馬上為我的腦子所吸收，「隱約的耗子」的景象，擴大為100,000倍的耗子，從我的視覺焦點無限的延伸出去。這時候，我在迴轉區左轉新生南路，遠方半天高的地方是新生南路與和平東路交叉口的天橋，以及視覺中心點「隱約的耗子」。

　隱約的耗子事實上並不存在，卻鑲嵌在天橋上，成為一個模糊的意象。

　你能明白車子這時候40／小時公里，我必須留意路況。

　當視覺焦點移動到流動的車潮、候車的路人時，隱約的耗子這噁心的意象，也隨著移動，鑲嵌在移動的車上、臉孔上。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過於誇張。

　但是，我眼前儘是流動的耗子們競相爭逐。

　等公車的耗子們、爭先恐後的耗子們，在我的眼簾起跑。

　彷彿我的眼簾是「牠們」競賽的舞台。

3.

　我不得不陳述我的經驗……

　或許，每個人都有看見「隱約的耗子」的經驗。如果你看見的是第49隻耗子時，你可能和我一樣笑不出來了。

　先聲明並非樂意向你們訴說這樣令人噁心的經驗，我的初衷並不希望公開這一連串的事件。但是，我已經無法可想，不得不向諸位求助，替我尋求更好的解決方法。

　如你所知，「隱約的耗子」事實上並不存在，牠是一個「幻象」。可是，如果只是幻象那麼簡單的事情，我當然不必求助諸位了。

　當第48隻耗子出現時，我已經忍無可忍……

　當時，耗子第一次出現在浴室裏，和我裸裎相對，原本寧謐的心靈再度波濤洶湧。我簡直是嚇呆了，驚嚇過度的我望著肢體擴大為視覺4/5倍的耗子不知所措……久久……久久……我才回過神來，立刻衝出浴室。

　直到現在，我仍然餘悸猶存。

　耗子的意象，一直盤據在我的心靈。

　許久……許久……。

　如你所知，第一隻耗子出現的時候，耗子正躺在馬路當中喘息，這是數分鐘前卡車輾過留下來的傑作。耗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恰好經過，目睹了現場肇事者的成績。

　「只是死了一隻耗子而已。」我心情平靜，眉頭也沒皺一下。

　後來我進去7-ELEVEN商店購物。

　提著大包小包的日用品，還有花生……等零食，離開7-ELEVEN商店，視線再度觸及面向大門前的耗子，仍然兀自喘息。

　這時候，我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地上躺的是卡車輾過的人，恐怕這一會兒功夫的時間，老早有救護車開來。或是，引來圍觀的人潮。」

　我仍然是一個正常人，就像現在一樣。

　一般看到地上躺了一隻死耗子的正常人，應該也和我一樣，把自己的視線快速掃過，儘量忘記觸霉頭的不愉快經驗，並且下意識的忘記剛才發生的事情。可能有些人，立刻閉上眼睛，掉轉過頭。

　「只是死了一隻耗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你所知的一樣。

4.我豢養的耗子們

　在我成長的經驗裡，再也沒有比耗子的出現更怪異的事件了。

　從看見第一隻耗子出現的伊始，接二連三的，我又目睹第二隻耗子，直到耗子的數目成長到第49隻。

　除非你和我一樣經歷相同的事件，否則，你一定以為我在胡扯。

　所以我不得不述說我的憂鬱

　第二隻耗子從我的腳隙快速穿過。地點是晴光商場。

　第三隻耗子從士林的排水溝竄出，橫亙過對街的女裝攤子。與我相距數步之遙。

　耗子有的嘴巴略尖，有的嘴角扁平，有的尾巴只剩一截，更有一隻頂上有撮白毛。

　後來，耗子不斷在我的生活上出現。

　隨著日子的增加，我所看見的耗子數目逐日增多，牠的體積也逐日長大。

　那情景就像家裡豢養的天竺鼠一樣，本來只有一點點大。

5.耗子出現在我的抽屜裡

　我多麼不願意述說我的經驗，耗子出現在抽屜裡……

　打開抽屜的時候，一包昨夜加班未拆封的蝦味先，流溢出獨特的香味，散佈在空氣中。包裝袋顯然以牙齒啃嚙過，還有若干蝦味先「脆子」，離開了包裝袋，孤寂的躺在抽屜裡，外表還有咬嚙過的齒痕。原來，齒痕躺了一個晚上，卻是一個夜晚耗子的陳蹟。

　「也許牠肚子餓了！」

　我馬上整理災難過境的抽屜，掃除一切遺跡。我輕微的潔癖，不得不讓我渾身褪下一層雞皮疙瘩。

　這是第4隻耗子光臨我的生活。

在我的夢境留下殘骸

　當天晚上，我夢見耗子在我的天花板上開運動會。

　我的情境上出現幼年；時代湮遠的天花板，在孤寂的夜晚，發出震耳的奔跑聲。那是許多耗子在天花板上的狂歡會，我起床看了一下鬧鐘，指針重疊在12的位置上。

　在失眠的夜晚，耗子輾過我的夢境。

　我不得不起身撬開天花板，懲罰耗子們。

　仍然聽見夢境中耗子們奔跑的腳步聲，只是，沒有見到半隻夢境出現的耗子蹤影。從隱約的光影中，我望見無數的耗子們的腳印，其中有一組比一般的耗子還大。

　原來，耗子們踐踏過我的夢境以後，全都不見了，只留下滿室的奔跑聲，還有在夢境中逐漸漲大的腳印，佈滿了我的夢境。

6.

　如你所知，耗子打擾了我的生活，日子從此失控。

　耗子總是不定期的出現……

　諸位的身上一定都佈滿了喜歡動物的細胞。

　有些人一定養過貓或狗，也有些人在一大清早，提著鳥籠到公園溜鳥。想想看早晨的氣候與新鮮的空氣，我相信這些情景都是相當令人羨慕的。更有些人現在正養著天竺鼠……

　但是，以上種種都和我的耗子不同。

　波斯貓、泰國貓的活動範圍侷限在家裡，狗有狗住的屋子，鳥和天竺鼠則有籠子做為牠們安身立命的住所。

　面對這些動物的時候，諸位不只臉上是真情流露，甚至會運用肢體的動作，詮釋心中對寵物的好感。

　可是，我的耗子卻充滿著不安。

　牠們當然具備情感，常常以落寞、無助的神情望著你，有時候，還露出絕望的眼神。我不知道耗子的社會是否絕望到這種地步，後來耗子每次的出現，都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耗子一天天長大

　耗子唯一和真實世界的動物相同的地方是耗子們也會長大。

　當第19隻耗子出現的時候，我正和我的第5任女友在床上纏綿，我一手摟著她纖細的腰肢，一手穿過她柔嫩的腋下，眼神充滿了飢渴與愛憐。

　我們的旋律多像音樂的節拍……

　可是，我的第5任女友的臉孔卻成為一隻耗子，佔據視線1/5的耗子，這是第19隻耗子的出現……

　情況遭透了，我失去了我的城堡，失去了我的愛情生活。

　耗子每次的出現，都帶來災難

　這世上的動物們，都有牠們生存的空間。

　你可以把任何動物拴起來或關在籠子裡，可是，我的耗子四處流浪，出現在我經過的地方。

　耗子的活動場所無所不在。

　「隱約的耗子」，只是幻象，不存在於現實生活，卻在我的眼前游走。我想把牠們關在籠子裡，可是，除非這世上有隱形的籠子，或是幻象的籠子。當然捕鼠器和鼠餌產生不了效果。所以，我無法將隱約的耗子，從我的生活上清除。

　你們可以想向我的悲哀，以及我的焦慮。耗子隨著我流浪。

7.耗子的出現愈來愈頻繁

　我每天無心工作，在保齡球館瞎混，第27隻耗子總在我的眼前無助的看著我。

　我將球擲出，試圖擊中耗子，可是「隱約的耗子」眼神愈更哀戚，我只好在擲出球後，閉上我的眼睛。

　假意將耗子擊斃。

　我不得不到醫院求助……

　諸位一定以為醫生是萬能的。可是，我的簡醫生經過一番詳細的長期診斷以後，卻說我沒有問題，也就是「我沒有生病」。

　可是，我快樂不起來。

　因為耗子搞砸了每一件事，只要牠出現。

　我的生活空間，是耗子們馳騁的草原

　我變得跟耗子一樣的不安和無助。

　在隱約的耗子們一連串的出現我的生活以後，我決定背棄牠們，選擇一處人煙稀少的小鎮生活。

　向公司請假以後，我在下午到達鎮上唯一的一家旅館。我一邊興奮的吹著口哨，邊遞出身份證登記，心想：「耗子一定猜測不到我的行動。」

　拎著行李，左手拿著鑰匙，我輕快的踏著腳步，拾級而上，我的房間是204房。

　「一想到剛才櫃抬的中年婦人，望著我詫異的表情。」我輕微笑了笑。

　開了房門，我的行李從我的手中落下——我的眼睛看見一隻耗子在茶几的桌腳旁，獐頭鼠目的望著我……

　當天晚上，我回到我居住的城市。

8.在城市裏

　在大廈的陰影下，我對耗子說：「你饒了我吧！」

　在頂好商圈人廛與市廛間，我對耗子說：「你饒了我吧！」

　在孤寂夢裡，我對耗子說：「你饒了我吧！」

　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窩裡，路上忙碌的人們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每個人都有他們的目標。

　只有我。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著耗子明天會不會出現？

　我不明白為什麼耗子神色不安？

　為什麼落寞、無助？

　「明天，明天傳說中的吹笛人會不會出現？」閤上眼簾前，我如此想著。

◆本文已收錄於《作家的童話盒子》石頭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