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3/04/06 10:53:14瀏覽7019|回應2|推薦23 | |
在台灣戲劇界中,李國修是個異數,先不論他的戲劇作品多麼成功,首先,沒有人可以編導演三件事同時進行,他不但可以,可說在三個領域的表現都不分軒輊;再者,他是至今為止,舞台劇創作者中唯一可以同時創作喜劇和悲劇的先驅,他的作品也獨樹一幟,多年來,他嘗試在悲劇中溶入他那獨特的李氏喜劇風格,不但是票房保証,也已是戲劇界的指標。毫無疑問,他已是台灣劇場最響亮的名字,己留下眾多重要且無可超越的作品。
玉:你能做悲劇,也能做喜劇,你父親當年是台灣首席京劇戲鞋大師,你的戲劇細胞是遺傳於你父親嗎?
修:或許,對京劇的耳濡目染,悲劇部份可能遺傳自我父親,喜劇部份應該是大環境的影響,我在中華商場那樣特殊的場域長大,我喜歡看電影和話劇,電影街給了我極大的影響。
玉:你自創的「悲喜劇」風格也是你戲劇生涯中最特殊的一部分,可否談談你的喜劇淵源?
修:可能與母親有那麼一點關係,母親大半生活在鄉愁中,我從小看到她就是洗衣服燒飯,總是跟爸爸吵架起衝突,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有時放學回來,媽媽就在哭,可能是想老家,如今想來也就是所謂的憂鬱症了,所以我小時就會逗她笑。
玉:要逗一個憂鬱症的人笑太不容易了吧!
修:但她還是會笑,所以我便設法以我的方式去逗她。
玉:怎麼逗法?
修:很多事我忘了,但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我常常會用手指擠壓我的上下臉頰,做成蟑螂狀,然後告訴她,蟑螂來了,她便笑了。後來,我乾脆照了這麼一張蟑螂照,讓她放在床頭。
玉:聽說連在戲劇前輩姚一葦的葬禮上,你讓大家都笑了?
修:姚老師是妻子王月的恩師,我對他也是很尊敬。葬禮前一天我有應酬喝了酒,睡眼惺忪,再者是我上衣口袋放了很多證件和其他物件,主持人馮翊綱說一鞠躬,我便一鞠躬,東西全掉出來了,我只好慢慢撿起來,然後再鞠躬時又掉出來了,我心裡在想,姚老師天上有知,一定會想「你看看!這個人一輩子搞笑,在我這場合他還在搞笑。」
玉:「搞笑」跟「好笑」有所區別,我覺得一般人在搞笑,但你不是搞笑,你本質上是嚴肅的。你同意嗎?
修:我可以同意。
玉:同是戲劇工作者,我認為喜劇特別難,比悲劇還難,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你是一個天性有幽默感的人嗎?
修:我沒有做過星座研究,我想摩羯座很沒有幽默感,尤其是魔羯A型的人,本性是悲觀的,我也認為這個悲觀是我的特質。魔羯的人,看得遠走得慢,他本身在面對人生規劃有自己獨特的想法。我並不是天生有喜感的人。
玉:那你的幽默感哪裡來的?
修:後天的,電影院的磨練。
玉:是卓別林嗎?你受了誰的影響?
修:我那個年代根本沒有看過卓別林,我就是看西門町中山堂還有實踐堂或者中油公司的免費的眷屬招待的那些電影。那個年代還是有喜劇片,我從中看出一些原理和方向,也就是自嘲、自我揶揄、推翻自己,這經常是喜劇的特質。
玉:你的喜劇感就這樣從小磨練出來?
修:國小四年級,有一天我正在吃麵茶,我跟鄰居小孩打賭,我可以把麵茶灑在自己臉上,他根本不相信我會那麼做,我立刻就把麵茶灑在臉上,對方簡直笑翻了。我想,當時我那麼做是受電影的影響,而突然在那一霎那,我發現,只要這樣做一下,別人就會笑,這件事是我的成就感。為什麼呢?因為我學校功課太爛了!一無是處,連音樂課都五音不全,到小學三年級,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出來,我在小學只有一件事讓我覺得快樂,就是「遊藝會」。每個學期期末,台上的唱歌跳舞和短劇表演讓我興奮,我特別喜歡看短劇。可是,那時我沒有上台的機會,我唯一的舞台,就是我住的中華商場那個走廊,我的觀眾便是那群鄰居小孩,我變成所謂的「囝仔頭(孩子王)」。我每每在西門町看完一部電影,別人沒空或沒錢去看,我便召集一大群孩子到走廊上,對他們講述剛剛看過的電影,所有細節絲毫不漏。
玉:幾年前在南美洲還有這種職業.,山區的人很窮,沒有人有錢下山看電影,要專程下山去看,要花很大功夫,而山上人又窮到連電視也沒有,所以有這麼一個職業,就是去看完電影後,來山上「講電影」,然後,每個人付一點點錢就可以聽講!
修:原來「講電影」是個行業,還可以拿錢...
玉:對啊,你也做過這行業。
修:但是我沒有拿錢!而且我講的鉅細靡遺,幾乎沒有漏掉一個鏡頭。
玉:我聽過那些講電影的人有的講得比電影本身更有趣,你相信嗎?
修:我相信,我自己也做到了!我的童年就扮演這樣的角色。在那個過程裡,我得到了肯定。往往在講說笑話時,他們都笑翻了,我覺得更快樂!我覺得,我把小學沒有完成的夢想,搬到了走廊上。我有一群支持我的觀眾,所以,它埋下了我的戲劇種子,另外,一些幽默養分也來自吳兆南和魏龍豪的相聲。
玉:是嗎?相聲的世界離我好遙遠,可能我太西化了,年少的我喜歡看外國電影。
修:警廣的相聲和中廣禮拜天的廣播劇,是我的戲劇之課。「相聲」是培養我的幽默之始源,我發現表現幽默有其步驟。第一是仔細聽笑話,要轉播笑話,就要原文照講;第二個步驟是,改造聽來的笑話;第三步驟是,去創造自己要講的笑話。
玉:你到現在還對相聲情有獨鍾嗎?
修:沒有。
玉:你已離開相聲了?
修:已經離開非常遠,很多人都以為我以前是說相聲的,該為相聲發揚光大,其實這個想法有誤。
玉:但你確實和兩岸相聲大師都保持密切關係....
修:我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結識相聲名師不是為了要延續相聲,而是為了要搞清楚相聲到底是什麼?相聲的傳統已經走到哪裡了?所以在與李立群做完「那一夜,我們說相聲」,幾年後我在廣州找到馬季老師,馬季在中國相聲界是繼候寶林之後的第二把交椅,我非常敬重,拜他為師,也和他做了一份李國修私房帶相聲,礙於尺度問題,當時只能說一些傳統的段子,在過程中,我與馬老師相談甚歡,關係猶如父子,我拿結婚戒子做束脩;在這過程中,我才知道相聲遠遠不是耍耍嘴皮,捧逗捧逗,大家懂嗎?三分逗、七分捧,大家懂嗎?才知道相聲是絕大的學問,師兄們光一個須字就練了三年,阿、喔、嘿、著、哈這六個字再練個三年,光一個嘿字有好幾種發音,我才明白這行業的浩瀚,而我志非在此,我畢竟是做劇場的人。
玉:當初怎麼會和李立群及賴聲川做「那一夜,我們說相聲」?
修:賴想要做一個相聲戲,本來想掛蘭陵劇坊的名字演出,但有阻力,我便跟李立群去登記劇團,這便是表演工作坊的由來。這戲我們發展半年,其中我最佩服的便是聶光炎老師,他負責舞台跟燈光設計,沒有劇本,他也從頭到底跟了半年,我再也沒有看過這樣的舞台設計跟燈光設計師。
玉:「那一夜,我們說相聲」獲得極大票房成功,你為什麼離開相聲?
修:我剛才說過,我沒有資格,我們講說捧、逗或什麼單口、對口、或群口相聲,都是大學問,我覺得在台灣有點便宜行事,一些人以為會說國語就能說相聲,這是嚴重錯誤的觀念,隨便弄個橋段便說起相聲,我只能說是對相聲太不尊敬了!我覺得不應該這樣僭越它。
玉:你何時離開了表演工作坊?
修:在《圓環物語》時我便想離開,到了《暗戀桃花源》,我下了決心,那齣戲你也有參加演出,原始構想是我提供的:兩個劇團因劇院安排不妥當而在舞台上搶時間排戲....
玉:聽說暗戀桃花源的這個點子,便是我編導的《謝微笑》在排戲時發生的?
修:不是,我那天看到的是兒童合唱團和一個藝術團體。
玉: 「表演工作坊」當初是你和李立群及賴聲川共同創建,你為何很快離開?
修:我在1988年的時候跟香港進念‧二十面體合作,那時榮念曾和林奕華一起來工作,當時林奕華就問我一個問題,他說:「國修,你為什麼離開賴老師?」,我的答覆是說:「你記住你的問題,十年後你再問我一次,我就告訴你。」,但是,十年過後,他也不問了。
玉:中華商場是你最重要的戲劇啟蒙地,你什麼時候離開中華
商場?
修:中華商場是在1992年拆除,我早在在電台的時候已經不太住那邊了,後來我爸在景美溪口街買房子,我們就一直住在溪口街了。
玉:你很多戲劇作品也與中華商場的生活經驗密不可分。
修:是的,像「六義幫」便取材當年我和中華商場一群玩伴結盟的故事,而女兒紅也來自我母親那多年來在商場閣樓上鄉愁.....
玉:我注意到,你每一齣戲演完,謝幕時你一定會哭,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你感動於與觀眾的共鳴?或者你覺得一個作品的誕生就像分娩,你的兒子李思源出生時,你也激動到哭泣......
修:我覺得是感謝與感動。因為我何德何能有這個能力站在舞台上,接受觀眾的觀賞和讚許。事實上,很多觀眾對演出的熱情反應已出乎我的意料,我們的謝幕有時候時間很長。我相信我們是台灣第一個被起立鼓掌的劇團。我覺得起立鼓掌代表作品被人尊敬,所以我更珍惜這份情感。而且你也知道,劇場的生命非常短暫,它就在那一個當下。生命正如舞台,演完了就結束了。
玉:我常常看你的戲,我親身感受到台灣觀眾如何喜愛你的作品。
修:我個人最感動的一場是2003年12月6日在台南演出的《女兒紅》,一樓、二樓、三樓,全場觀眾起立鼓掌,那是我們第一次看到滿場觀眾的支持,那力量和熱情怎麼不會讓我落淚?2007年的五月十一日、十二日,我們在北京的解放軍歌劇院第一次登陸北京演《莎姆雷特》,兩個晚上謝幕起立鼓掌也長達八分半。在北京,這個假不了。北京人基本上對於文化藝術的接受度更廣泛,也更挑剔,也就是說他們不會起立鼓掌,結果他們竟然起立鼓掌了,面對這樣,我即感動又惶恐,我惶恐自己的時日不多,又感動於觀眾的知遇。
玉:國修你已經立下了很多的典範,包括國家文藝獎、巫永福文學獎、吳三連獎,獎也得夠了,票房保證也夠了,沒有別人比你的票房更好了。這些記錄都很驚人,但經營劇團畢竟不易,你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過劇場嗎?
修:是, 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劇場或離開屏風。中間有拍過電視劇或什麼的,這是為了貼補家用。其實屏風發生過好幾次財務危機,我的薪水可以暫時不領,但員工不能不領。
玉:你有說過「死在舞台上,死而無憾」,是嗎?
修:那是在蘭陵劇坊《荷珠新配》。在演《荷珠新配》的時候,我希望我能夠「生在舞台,死在舞台」。
玉:到現在你還是覺得這種話是「最像你」的話?
修:我覺得我的職志其實就像「軍人應該死在戰場上」。是這樣的一個雄心壯志,當時口出狂言,但到今天我仍不改其志。我覺得這是一個榮耀。
玉:這又回到了你那一句話「人一輩子,只要把一件事做好,就功德圓滿了」。
修:是的,這是我父親留給我的家教,我謹守家教。
|
|
( 知識學習|考試升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