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慧《書迷》

        二十年前，陳玉慧受了巴西劇場家波樂的「無形劇場」啟發，登報徵婚，寫出她與四十二位男士互動的小說《徵婚啟事》，不退流行的陳玉慧二十年後連上網路，以臉書、部落格與網友互動，有了這本《書迷》。

        陳玉慧虛構出一位與她經歷相仿的作家謝如心，出版了十八本書，寫過愛情、偵探類型小說，獨獨沒寫過驚聳小說，而謝如心受邀到香港當駐校作家，被瘋狂書迷丁明勝糾纏，展開了作家與讀者既疏離又親密、微妙且恐怖的關係。

        「本來作家便有某種暴露狂，靈魂的暴露，不是嗎？」作家總是希望被讀到，讀者能瞭解她；可是一旦被看穿了，又覺得害怕，「他不只在行動上跟蹤我，其實在字裡行間亦然，他一直在偷窺著我的靈魂啊。」。書迷跟蹤作家，不期然地出現，過程驚聳，逼得作家都快得精神症，甚至，「究竟是他在跟蹤我、抑或是我在搜索他？」謝如心捫心自問。

        《書迷》敘述謝如心與書迷的故事，也穿插謝如心正在書寫的關於「迷宮」的小說、還有丁明勝的筆記。丁明勝的職業是「桌上遊戲世界設計師」，筆記抄錄的都是桌上遊戲世界的規則，聖武士、水晶龍、高級戰士，與半獸人。希臘神話的現代版，宛如迷宮般的遊戲世界。

        陳玉慧沒言明《書迷》就是驚聳小說，可是讀者讀完《書迷》卻非常不安。陳玉慧曾寫過一篇散文〈我為何寫作〉，敘述自己的作家養成。《書迷》謝如心也不斷反芻自己的寫作經歷，並且剖析自己。由於這本小說自傳性的成分十分強烈，我們這些被八卦媒體養壞的讀者，會誤以為這些剖析便是陳玉慧的告白，陷入文字的陷阱。彷彿是照胃鏡，我們跟著管線深入食道，沿途好奇驚嘆作家究竟吃了哪些東西才變成作家？正當的偷窺行為，不知不覺我們也成了跟蹤作家的書迷。

        謝如心的父親癌症末期、母親住進精神療養院，謝如心與丈夫的關係越來越疏遠疲懶，謝如心的迷宮小說遇到瓶頸，自己也宛如身陷生命的迷宮，煎熬不已。《書迷》裡的父親形象，與陳玉慧前幾年連獲大獎的長篇小說《海神家族》裡女兒痛恨的無賴父親一般；同樣殘酷傷痛的記憶，這部分彷彿是陳玉慧的半自傳，只是面對的心境已然不同。《海神家族》的女兒問：「他愛過嗎？」只能安慰自己：「我的父母不會擁抱，不知道怎麼去愛，因為從來也沒人愛過他們。」，謝如心面對同樣的遭遇，她卻已釋然：「我知道，我是愛他的，在他走後，我才知道我愛他。」。

        與往事和解，讀者持續緊繃的頭皮鬆弛下來。寫出這樣的心境，原本緊黏在陳玉慧額頭上的「憂鬱教母」封號，鎮壓孫行者五百年的五指山上的那張符咒，時間與陳玉慧的努力，把它撕下來了。 (本文作者馮國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