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慧講述家族史

撰文、編輯/鞏曉莉

陳玉慧用乾淨洗練的文筆，以探索內心的方式，醞釀20年，歷經5年寫出這部屬於她個人的半自傳小說。小說裡包含了三個男性缺席的時代，人物也都是她近旁的親人，因為時代的變動和歷史的悲劇，他們的人生陰沉、灰暗、不幸、壓抑、悲傷、寂寞、空虛、無法真正去愛與表達愛，並且一代延續一代……

在台灣，《海神家族》已被搬上戲劇舞台，而與台灣電視台的電視劇版權也剛剛談妥。這讓人想起陳玉慧曾轟動一時的作品——《徵婚啟事》，1993年被李國修搬上戲劇舞台，1998年被陳國富搬上銀幕，劉若英憑藉此片奪得台灣金馬獎評審團特別大獎和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讓人驚訝的是，作為朋友，陳玉慧並沒有看過陳導改編的電影，在她看來，文學改編電影成功的例子不多。在採訪中，她向記者坦言，如果將《海神家族》搬上熒幕，她希望是由顧長衛執導，蔣雯麗主演。

　　寫作，是因為希望得到愛

　　問：寫這本書的初衷是什麼？

答：本來是因為德國丈夫常問起我小時候的事，我有時說了好多，他有一天問，怎麼不寫下來?我其實很早以前就想寫，但一直覺得自己不成熟，那時，父母來德國拜訪我，我發現和他們相處很困難，我為此陷入情緒低潮。心理分析有一學派叫空椅對談，即把空椅當成說話對象。我對二張椅子說話，一張是我父親，一張是我母親。我原本無法寫，也無法對椅子說話，但還是硬著頭皮開始說，沒想到真的便娓娓道來，小說人物也就這麼開場了。

　　問：這是百分之百的家族史嗎？

　　答：不是。我融入了一些虛構故事，為了使其完全符合台灣的歷史。也因此，在這些家人的故事中，既是他們，又有點不像他們，但人物的情感卻很真實，因為那都是我對他們的情感。這些也都是我長久以來放在心底的家族秘密，從來沒機會說，也沒想到要說，但一旦去寫，許多回憶便自然湧現。我怕回憶零散不足，所以也專程去了一些人物去過的現場，像中國大陸或巴西，並且做了大量當時歷史的閱讀。我希望讀者從這個故事裡看到他們的家族，看到他們自己。

問：現在回頭看這部作品感覺內心有什麼變化？你曾經說過：演員是身體的暴露狂，寫作是一個人心靈的暴露狂，只是程度有所不同而已。這種暴露給你帶來了什麼？

答：幸運的是，《海神家族》在台灣或德國都有很多讀者，我常遇到或收到一些讀者的反應，他們告訴我是如何感動。我發現，因為歷史的關係，台灣那些年有很多類似我家的故事，每個家庭都有一本自己的書，每個家族也都是海神家族。我打開了自己，卻發現了更多別人。暴露是動詞，做心靈暴露的人都是需要愛的人，我寫，是因為希望別人理解我，愛我。當然，我說的愛非小情小愛。我沒想透過此書來尋找身份認同，但是，確實在寫完這本小說後，我發現自己只有在書寫時才安心，所以我的身份認同不是我寫的文字，而是書寫本身。

　　懦弱，是因為父親的缺席

問：父親的缺席對於你最大的影響是什麼？

答：父親的缺席其實是造成我個性懦弱的主因，因為沒有人在後面撐腰，從小必須自立。我看起來果敢，其實是膽怯的，只不過因父親不在，我得硬一點，或許也因如此，我的笑容少了一點、個性也好強了一點。如果重新選擇，我希望自己有一個會安慰我或鼓勵我的父母。我的父母不會擁抱，不知道怎麼去愛，因為從來也沒人愛過他們。

問：現在你擁有了自己的家庭，對於你來說，家，意味著什麼？

答：對我，家或無家是一體兩面，就像太陽與陰暗是一體兩面，對人生，我沒有童話般的理解，“從此公主遇見王子，過著美滿的人生……”那不是真的人生。我覺得真實的人生是去接受無的概念，家和無家是同一件事，你不可能因為和一個人結婚或生一個小孩便擁有一個真正的家，真正的家是在你內心深處，一個無家之家。對我而言，出了遠門，有人在家等著你回來，那已經是完美的畫面。

問：書中叔公對外婆三和綾子的感情至死不渝，那是你心中理想的愛人形象嗎？

　　答：你問的真好。是，那是我的愛人形象。日本作家太宰治說的一句話很有意思，他說，愛是捨生的，並不那麼浪漫。但在真實生活中，我自己並沒有經歷過這種可以舍生的愛情。

　　電影，鍾情顧長衛與蔣雯麗

問：《海神家族》和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描寫的都是台灣人經歷的飄搖歷史和無歸屬感。你怎樣評價《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在你看來，你的作品和她有何差別？

答：她的書是記錄一些逃難人的口述故事，而我的是小說。我在寫《海神家族》時沒有任何政治考慮，試著客觀中立，記錄的也都是一些與政治不太相干的人，除了我叔公，但有趣的是，他在那個年代的台灣卻是一個共產黨員。

問：《徵婚啟事》被陳國富導演拍成了電影，對於電影的詮釋你是否滿意？如果《海神家族》被拍成電影，你希望由誰執導？哪個女星適合演女主人公，也就是“你”這個角色？

答：我和陳國富是朋友，但他改編的電影我至今都沒看過。我覺得文學改編電影成功的例子不多，所以我不在意改編成果如何。 《海神家族》如果由顧長衛來導，蔣雯麗來演，我覺得比較合適。或者湯唯?我覺得張靜初也是非常優秀的女演員。王全安導演的作品我也很喜歡。

問：從20年前風靡的《徵婚啟事》到屢屢獲獎的《海神家族》，這20年來你個人的蛻變在哪裡？接下來還有怎樣的寫作計劃？

答：我覺得我的文字風格變化不大，個人變化在於寫作態度。我過去漫不經心地寫，心中無讀者，如今我仍然漫不經心地寫，但心中有讀者，且讀者愈來愈多。可能是異國生活所致，我創作題材的選擇愈來愈寬廣了。目前在寫兩本書，一本是寫我和書迷之間的故事。一本還是歷史小說，描寫19世紀福建安溪茶如何引進到台灣，後來變成聞名的台灣烏龍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