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對與德國導演魏納. 荷索〔Werner Herzog〕有關的一切深感興趣。
大學時代看過荷索那部「侏儒都是這麼長大的」,被他的視野和美學驚動,那是一
部有關馬克思理論、暴力與秩序的電影,後來我才知道,不祗是我,受到那部電影
深刻影響的人可多了,這譬如美國導演大衛林區。
不管是他拍什麼電影,如何拍電影,甚至不拍電影。不管是他要槍殺他的演員金斯
基,或者金斯基要殺他,甚至其他演員也受不了志願要殺金斯金,或者他果真要殺
卻沒槍殺成,他最最親愛的敵人。他們全是瘋子,老是拍那種要命或差點要命的電
影。
不管他為了一個朋友重病而向神請願徒步由慕尼黑走到巴黎,走了好幾天,朋
友多活了九年,或者在亞馬遜河上拍片時必須為一個被蛇咬到的演員截肢,那百步
蛇毒性之大,半小時內便會令人陷入腦昏迷。不管是到印北德蘭莎拉訪問達賴喇
嘛,或者到阿拉斯加訪問一個死去的鬼魂,那人以為自己是一隻熊,搬去與熊同
住,最後卻被大熊咬死。魏納. 荷索訪問那只錄影機裡留下的錄影帶,那人在最後
關頭還在為熊攝影,熊把他吞噬了,錄影機丟在地上,沒有畫面,但有聲音。
魏納. 荷索是這樣的一個人,他多年不再拍劇情片,有一天在報紙上讀到一則新
聞,法屬瓜達羅普島的火山即將爆發,政府疏散火山區的居民,但有一人誓死不離
開他家,荷索立刻帶著攝影機坐上飛機搬去與他同住,並拍了一部與此人生活和生
命有關的一部記錄片。後來火山沒爆發,荷索也沒死。
我從來對任何荷索的故事有興趣。那些事情那麼離奇,有時聽了也覺得不可思議。
這裡還有這麼一件怪事,荷索有一天在加州接受BBC電視台專訪,他們坐在露天咖
啡座喝咖啡,有個人當場從陽台開槍射殺他,他受了輕傷,小腹不停流血,錄影機
全錄到了,但為何要殺他,凶手說他站在陽台上就看荷索不順眼,那人是個精神病。
荷索這二年又開始拍劇情片〔Rescue Down〕,這次是好萊塢資金,荷索在拍片現
場到處拉黃線,任何人除了演員、他和他多年的攝影師蔡林格外都不得越雷池一
步,那些從好萊塢來的工作人員都快瘋了,他們抱怨,荷索不要演員化完妝,何索
拍片細節常不能連貫,上個鏡頭演員還揹個包包在走路,下一個鏡頭繼續走,但背
包不見了,常常,上個鏡頭是晴天,下一個鏡頭卻變陰天了。這些人說,什麼德國
新浪潮大導演,簡直連拍片abc都不懂。
這是最近的事,故事的發展極為荷索。在泰國拍片現場,何索的製片發動另一個小
組成員,他們偷偷背著荷索不注意時,多拍了另一組膠帶,他們認為,與其讓導演
這樣沒概念地亂拍,即然花了這麼多經費,就多拍一些回去,到時可能想偷偷把東
西剪接進電影。
他們沒看出來,荷索不要那些做作的好萊塢電影技倆,他要的正是那些不完美的缺
陷。因只有缺陷才可能使觀眾覺得逼真。荷索是對是錯,都沒關係,因為他是何
索。他是盲目的,只因他對真理的無比響往,那使他時時出神,也使他如此入化。
我從來對荷索盲目的追求和信仰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