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棵很高的樹上，她想下去，樹下站了幾個她的朋友，他們仰視著她。她非常害怕，便緊緊抱著樹幹，她的朋友都不曾出聲說話，他們只是站在下面那裡，她一定要下去，但她的身體卻一點也不能動。

這是她的夢。她剛剛從夢裡醒來。有沒有可能她已經死了，而別人卻不知道？有可能。有沒有可能，別人都死了，只有她一個人活著？而他們還不知道？也有可能。

她突然感覺心很痛。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是不是心臟在隱隱發痛？在靠近腹部上方，每當想起那件事，被認為的「心」便立刻發痛，只好把桌前的東西撥開，把餐具推開，用左手手指或手掌底部按住額前，眉心當中。些許，又重複一次。

只要一想到那件事情，無論深夜幾時或清晨幾時，必須嘴裡喃喃地唸著，四肢緊張，喝水，如廁，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這個世界不是跟從前一樣嗎？為什麼在一夜之間有人的黑髮突然變成白髮，有的人臉皮突然不可抑止地開始抽慉起來。

為什麼害怕？怕知道事情的真相？怕看到一些特定的影像？怕聽到不忍的嘆息？怕思緒只能在膚淺的表面行走？怕意志不堅？神情飄忽？

是怕自己？

十五歲時，當他在害怕的時候，他總是屏息，屏住氣息，開始專心地想他所害怕的事，一定要專心，如果他在屏息的中途發覺自己心有旁鶩，便立刻停止這項儀式，從頭再來，前後有幾年的時間，如今他不再害怕什麼，他成為深具肺活量的海員。

而她不是海員，她活在童年的夢魘裡。

在跳降落傘的前一秒，人們在想什麼，在墜樓的前一秒，人們在想什麼，如果是一隻貓呢？或者螞蟻？如果一個人真可以逃避命運的安排呢？

心還在痛嗎？如果不要想那件事，如果一定要想那件事，如果那件事情已經結束了，如果那件事情並不會結束，如果事情又有了變化？誰都不曾做錯什麼，誰都做錯了什麼，如果睡不著就睡不著呢？事情會有所更改嗎？事情如何更改呢？

是不是這世界仍然和昨天一樣，所有的事情會繼續不斷地發生，只是有一個人在樹上，她一直不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