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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2/01 23:17:30瀏覽3497|回應2|推薦9 | |
談陳玉慧的散文創作 明夏 (以下以明代稱)問: 你是小說家,從事表演藝術,當過戲劇導演,也是國際新聞特派員,你的人生經歷如此多元和特殊,但你一直在寫散文,散文是你最忠實的朋友嗎? 是你最喜歡的文字表現形式? 陳玉慧 (以下以陳代稱)答: 大部份的時候是。雖然我深知,小說的挑戰更高。我喜歡寫散文,因為只有散文這文體寫來像走入大自然的懷抱,或者和情人談話,一切都那麼自然,就像魚鰭在水裡呼吸,或者蘭花在深林裡開放。它不像寫小說那麼需要結構,幾乎是心想事成。 最早寫散文應該是高中的課堂,因課業無聊而寫字條情書給同學,那大部份都是從大作家或哲學家那裡抄來的句子,我將之改裝並加入了大量的個人情感。再之後便是日記,很多日記是散文的原型,早期,我常將日記改寫為散文,後來不再這麼做。因為寫日記不必訂主題,而寫散文則必須。日記和散文都是我最忠實的朋友。 卡夫卡認為,寫作對他而言像祈禱,真的是,尤其是散文。我自己也覺得寫散文像和神說話,像祈禱文,我透過寫散文和神溝通。
陳: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我在文字裡預留了不同的線索,它可以是旋律或者畫面,它也可以是一種感性或是一些故事,由這些線索逐漸集中可進入主題,我把線索隱藏在秘密之處,我只希望讀者在行文中意識到暗示。 明: 你寫日光燈系列時才廿多歲,但像「日光燈」不但在內容或形式上都極度成熟,且風格現代化,走在時代之前,你寫的是美麗與死亡,有關生命的毀滅,日光燈做為生命現象的隱喻具有無比的象徵,因為日光燈摸擬日光,表面上發著虛擬的光,但那光線其實每一秒內亮 陳: 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就像日出日落,陽光底下本來應該沒有新鮮事,但在我看來,所有通俗的事情都有它的意義,生活是這麼美,美得要命。美得要你的命。
我是為當代人寫作,為知音而寫,我是為那些對我的文字有興趣的人寫作。 明:你曾經在寫散文時刻意避免使用我字? 陳: 曾經,盡力使用別的主詞。但我逐漸明白,不管寫什麼或寫誰,其實都是寫我,我只能寫「我」,所有的作家都一樣,只能從主觀的我出發,不管主詞是什麼,作家寫的都是自己。
陳: 不,應該說,說教絕不是我的風格。不喜歡說教,喜歡自由聯想,那是我的個性,就我的寫作習性而言,問題其實便是答案,答案其實也是問題,因為已看清楚人生的無常與無解,最正常的東西往往具有最瘋狂的本質,反文亦然,我寫作時試著描繪出正常與瘋狂之間的距離,及二者延伸出來的各種面貌。
陳: 對於可以寫作,我對上帝心存感謝,如果沒有這個能力,我可能必須在房子裡繞著無盡的圈子或者走到山谷怒吼 (雖則我也這麼做過),我一直忠實地陪伴我的靈魂,受傷及受苦的靈魂。而我也知道我並不是例外,人類的靈魂大多都受傷及受苦。
陳: 是否與戲劇經驗有關,我不確知。我在中文系後改讀戲劇,在巴黎紐約學習及參予戲劇表演,這一直是重要的生命經驗,我從學習表演一事裡學習觀察,因為透過觀察你才能表演,當然你還需要好的模仿力,這加起來叫演技,用於寫作上便是寫作技巧。我喜好摸擬大自然元素,並在平凡的人和事裡看到哲學,不管抽象或具體。不過,很多時候,我的直覺卻又勝過觀察,有時,我看一個人的眼神或手勢,我都認為可以看出他 (她)的人生。 明: 你的一些早期散文有許多電影的畫面,是否電影對你當時的散文寫作有影響? 陳: 確實是,藝術電影開啟我的寫作靈感,年少的時候,我愛看電影,大學時代起看過非常多法國筆記電影、德國新浪潮電影甚至義大利寫實派導演作品,我想,費里尼或帕索里尼等電影大師超現實的畫面對我有啟發。很多我的散文確實有類電影風格,是意識流,肯定的也有蒙太奇的手法,我嚐試文字段落的組織技巧,我把這些剪接的片段編織為collage的作品,或者說,我把那些剪接的片段連綴成唐詩或宋詞的文學氛圍,雖然形式完全不同,內容也有異,但我覺得手法上其實是一樣的東西。 明: 你很早便出國留學,你大半生命時光都在異地,異地生活又如何影響你的寫作? 異鄉對你而言有何意義? 陳: 沙特說,「他人即地獄」,在我自己的定義,他人即異鄉,我之所以愛上電影便是受到異鄉的吸引,因為愛上法國電影而到巴黎去,因為接近異鄉 (或者異質性),很容易在異質文化看到奇妙人性,任何異質文化都能吸引我,基本上,與我本質最不同的人最容易吸引我。異鄉是文化發展的可能,可以說,我年少時追尋的便是各種的異質/鄉文化。 國外生活增強那些散文的異國情調,而異國生活的特質對較年輕的我衝擊很大,那時寫作的主題其實便是流浪生活,應該說,除了學習和探索,寫作也是流浪的一個藉口。我到今天都響往異國文化,所謂異鄉就是遠方,而只有保持等距,你才能寫。而我想寫的便是心靈的異鄉,異國,或理想國。
陳: 孤獨,是的,我在巴黎必須陷入孤獨這個主題,我是一個異鄉人,旅行者和陌生人,因為孤獨,你必須創作,我試著把美感和孤獨感溶入寫作,那是一種生活的演練,彷彿,只有學習面對孤獨,你才能寫作,或者,如果要寫作,你必須先明暸孤獨是什麼,那麼多年,我服膺里爾克的信念,我像他筆下的馬爾泰那樣活過。 但當時我並不是一個習於孤獨的人,現在比較是,那時我並不知道,尋求絕對真實與美感的人,只可能在創作裡安身立命,現在比較清楚。我一旦清楚後,孤獨或無家做為主題與否已不再重要。
陳: 後來我結婚了,而且生活也有很大的改變。我由戲劇導演轉到國外新聞特派員工作,我雖未迎向孤獨死命地召喚,但我的內向傾向愈來愈嚴重,似乎無時無刻都在反觀自省,對人類及文明現象的思索更為頻繁,思考成為生活方式,也自然在創作中流露,但我認為,散文家通常都是思想家。你思想,所以你寫散文。
我注重文字的節奏和旋律,我每每在聽取自己的內在聲音,感受到那個節奏和旋律,但我創作時並不管有沒有時代性。
陳: 如果有的話,我會說我注意到一種像時代精神的東西,德文叫Zeitgeist,像時代的靈魂,對我而言,時間或時代確實具有多種面貌。 明:「你是否愛過」雖是書寫旅途,但寫的不是外面而是內在? 陳: 我開始意識到,我去了那麼多地方,看過那麼多世界,但卻更留心自己的內在,我也發現,自我內在是如此奇妙,好像過去我一直對待自己像陌生人。又,我們界定的外在與內在其實並沒有分別,只是表裡,外在描寫必是透過內在凝視,且寫別人就是寫自己。 明: 在「巴伐利亞的藍光」中,你彷彿透過日記是在寫人性姿態和行為,你記錄你看到的生活,以警句、隱喻或故事,你如何發展出這麼
明: 你的生活似乎從來不平凡,任何人讀過你的簡歷恐怕只會驚嘆,如果說你的作品是你的生活之鏡,那麼,你的人生是否是一篇你寫的散文? 陳: 還沒寫完的散文。充滿感傷、奇遇和轉折,也有極大的可能性。自從我明白追求至真和完美並不可得後,我的人生就開始像一篇散文了,因為完美不必強求,它只可能碰巧發生,而人間沒有真相,只有靠近真相或不靠近真相。 明: 你參予全球性的新聞工作,你常常在重大事件的現場,你訪問了無數國際元首或世界級菁英,台灣的媒體因你而邁向全球化的一大步,你獨家並權威的新聞寫作具有指標作用,政治學或新聞這些元素在你的散文扮演的角色如何? 陳: 在政治上,我的立場傾向無政府主義,我也不是全球化運動的支持者,我是從不投票的中間選民。我對政治有嚴正的看法,但卻不會上街搞運動,也不會默不做聲。不管與台灣相不相關的國際新聞,我試著把個人對國際事件的觀察帶入台灣媒體,在這之前,台灣媒體只重視通訊社的聲音。新聞寫作必須講求數據和當事人的引述,這種寫法與文學大異其趣,應該說,政治或新聞介入我的生活,增加我在不同範疇的思考,但其實與我的寫作並沒有太大關係。 明: 雖則你一向認為你的新聞報導獨立於文學寫作之外,但我讀過好幾篇你在德國報紙副刊上以德文發表的散文,以及一些你對重大國際新聞的報導和評論,我認為這些文章足以比美散文家蘇珊. 宋塔或波蘭新聞記者卡普辛斯基那樣傑出的新聞報導和評論...
明: 在「秘密生活」時期,你寫了許多與人文大師交會的遭遇,那些散文兼具知識性和感性,筆調哀傷但精采動人...
陳: 那些年,我做心理分析,也學習心理學和相關領域。我鑽研於佛洛依德、荷妮,一路走到榮格,而榮格對我影響更大。我從他那裡知道,陰影可以生出力量,且神秘主義並非只言論於神秘二字,我一向是一個對思想和靈魂深度有興趣的人,且只有深度,別無其他,實則,要談深度,沒有任何東西比靈魂更深不可測。
陳: 只有在寫的時候,才能真的感覺自己還活著。也因此,打算繼續寫。 明: 在閱讀「在一個無名的國度」一文後,我感動莫名,你的散文風格已愈臻成熟,文思深厚,字句簡潔,客觀的描寫中又具有如此少見的感性和詩意,已接近史詩的風範,你如何構思這篇像魔幻般的散文? 陳:我只是坐在書桌前寫,寫前完全沒有構想。我必須把躲在心裡的那隻悲傷動物召喚出來,並試著以文字馴服它。這便是整個寫作過程。 明:在隨後的「寫給漢斯的信」也一樣,你的文筆技藝已然如兩棲動物,不但能飄流在感情大河,更能攀爬人世巨木,你不祗從過去寫個人情感,過渡到文明觀察,你也可以寫政治或歷史,你的角度寬廣,智慧深厚,氣勢磅薄,彷彿敘述者走過所有的人生苦難,已認知死亡即將來到,你一旦以溫暖詩意的聲音開始娓娓敘述,整部史卷便從而展開.. 陳:這是問題嗎?還是讚美?
陳:下一個問題是... 明: 讀者會從這本散文集看到你的文風變化,每個時期的風格都多所不同,你是否意識到自己的風格變化,或者你有意在風格上做實驗? 人 明:那一些些堅持是什麼? 陳: 堅持保有對真與美的渴望,或者對幸福的響往,僅管我已明白幸福只是一個乍然而現的情感狀態,對我,它存在二種可能性中,一是走入大自然裡得到天人合一的時刻,二是寫作時全心全意地投入,且下筆如神助。
陳玉慧(作家,媒體駐歐特派員,導演,明夏的妻子)(散文精選集即將由九歌出版社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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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