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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 往 巴 黎 的 波 音 848 班 機 10
2006/01/31 18:49:50瀏覽1145|回應0|推薦4
每處在自己畫展開冪酒會的杯盞交流的人潮裡面,跟隨觀眾品覽自己的畫作時,似乎一直在勸服相信自己的能力仍在,可是內心裡面卻不由得不逐歩在省視中讓惶惑滋生,他不能不逼近去接受蔓延的恐懼,他真的感到不自我創造力或想像力或者說天才(他懷疑)是在疑竇中己喪失。他畏懼自己不是那麼回事,人們稱讚,他慨然承擔,也受之比什麼當然,可他總在懷疑,能力,想像力,創造的才能,他自省又疑懼可能確已不再有作為一個藝術家應有的敏感。
但是他想可能是自己一向的患得患失,作法一個逐感到年齡漸長的創作者,他沒法逃脫不了的恐慌,他的自信全都來自外在的肯定。他本身不時處於模稜兩可間:返顧成就時,固然難抑極度地自得,甚至自信,近乎誇飾般地自我陶醉之下。然而他又不那麼相信自己,他會不時忍不住地急忙覓出自己過去的種種作品的幻燈片往復品賞,一面回味似地一再咀嚼各地藝界人士的激賞與感動的評語。可這只是某一時間下的沈醉,有更多的時候,他一再懷疑自己究有何價值之間,他感到蒙蔽,無從理解自己工作有何優越,最沮喪的時刻,甚至不以為一生工作與摸索有無留存的意義。
雖然五十歲的年紀,尚不足含蓋一生,但他己有許多朋友或長上活不到這個年歲。翟濟深已感覺得到,他活過了漫長的一生,可算已經歷盡了生活磨礪與人事浮沉。他當然明白自己對成就以及過去作品的孤芳自賞或者對其價值的懷疑都是一時的感慨,情緒與心情左右意向,事情可能不那麼明顯。
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免不了與起過氣的惶惑,外面藝評界已許久再再評論他的作品,大概也像他本人一樣感覺不到以往的激蕩。收藏家已也不像往日那麼熱絡,可能他真的朝向消溶流失邁步,他的名聲就要過去了,能力是在萎縮,生命本身也會日漸萎頓。
但五十歲不應是終結的時刻,沒有理由休手。這些念頭可能還只是一時的傷感,他豈能就此超越不了過去的自己。他不相信就此不能攀越過橫亙在面前的這座山頭。他還須再加把勁,他也許需要較長時間的休養,這麼許多年來一直都在栖栖遑遑趕著創作,深恐此生時間不夠,已證明不是辦法。他一直不相信較自然的辦法,總在督促自己加緊再加緊,事實證明不僅無效,亦無所突破,而且更逐漸体會明 白淪為追逐時間所役,人勝不過自己,終將為時間打敗。
他現在想是否應該變個方式來改造自己,運用另種創造來重生。他考慮及老有出版商找他編寫藝術選粹或相關的出版物,何不接受這樣的契約,寫一本自己如何繪畫創作的書來賺錢。
翟濟深思考著也許重新反省,停下來再嘗試,從另一個方向再開始,說不定又能刺激出再生能力。他用力過勤,想像力都用盡了。感到所有的刺激,所有可激起心靈內部功能 的刺激點都用過了。所有的方式對他都不新奇,事實上已到了不換過方向也不行的時刻。
翟濟深不由得正視自己很 可能工作太過,他這一生,可是併著一切勁與心在繪畫。他不能確切覺察出才份有何出眾,應是出於努力不綴使他的作品與眾不同。有位朋友畫家看了他的畫作說過一句話,令他受用得不得了,那位朋友說的是:
「翟濟深是用靈魂在繪畫。」
是嗎?是這種深思的繪畫使得他的作品與眾不同嗎?還是勤力苦耘讓他摸索出超卓的品質。
翟濟深用靈魂在繪畫,那他同儕與朋友是怎麼在畫呢?有什麼不同?他是瞧不起別人的作品,雖然又不那麼確定。他一看別人的畫作就習慣地忍不住會拿出自己的來作比較,任何人一為人誇讚或得到什麼獎飾,他更是念念不休地跟自己的作對比較,表面他自視甚高,可是內裡仍不斷嘀咕懷疑,懷疑自己的評估是否允當 ,事實上每次比較之下,常是不能那麼確切的說服自己,有很多時候,他不得不認定好壞之間,一時是很難判出高下。
他看得出自己貧弱不足的地方,而且,明顯的可判出許多同人確較他更能畫,生產量更多更快。他們表現出更精鍊的功力,和某些小地方表達的能力。翟濟深知道自己是趕不上的。可是他總不肯信服,他就是看不上他們的作品,作這樣判斷時,他自覺而且相信是站在相當客觀的立場。
成名之後,更加加強他一向的自 信,自認是不同的。他朋友說得對;他是用心靈在畫。 難道別人不是,翟濟深以為他們絕沒他那麼辛苦費盡,每幅畫對他都是一筆一畫地逐步煎熬出來的。別人好像不是,工作應較他快活些,他們常認為作畫本身就是一種享受,他很難或者很少在工作時間會認為是享受。別人絕無可能這麼煎熬,翟濟深覺得他的對手們都像是用想像或記憶在畫,或者只是在不斷地摸擬。
鄰座的女孩的閱讀一再為她母親的法國男友問話打斷。女孩乾脆放下書本,跟那人聊在一起。倆人開始有說有笑,年紀接近,更談得來,似乎有更多的共同話題,更相近的興趣。
女孩的母親沒有插入他們的談話,反而打開螢幕獨自面對影片。看在一旁的翟濟深有點耽心他們關係的演變。他感到那個英俊的洋人,彷彿對女孩更有興趣,老找她講話。
不知道她母親是怎麼維持這種關係,翟濟深感悟女大男小的老少配,總像是在種特殊情況下的產物,不似可以相偕以老的配對,女人較男人更抵不住時間的摧殘。當然也許另有情況,事情總難像表面所見。但是人間事總也就是那麼簡單明白,眼下犯疑的,實情也就是那麼個樣。
同樣十五、六年來時光在凱西身上的變化,也不可說不大。突然間荳蔻年華的懷春少女不見了,臉上身上都可見得著時間和生活留下的刻痕。這些年來,她單身帶著小孩,擔子不可不謂重。
不知道她何時結婚的?翟濟深剛才雖跟她交換過訊息,然而時間匆促,還來不及問到她的現況。她是怎麼結婚的?為什麼住在巴黎,卻在華榮航空服務?這樣的兩地來回的工作顯然照顧家庭與女兒的時間不會多的?他該問清楚的,他的關心那裡去了?他誤了她一生了嗎?就那麼一晚。
但是不能全怪他,是她突然的疏離及冷淡使他脫鉤。當其時受到傷害,難過得活不下去的可是翟濟深。
那事件帶給他尊嚴的殞喪更甚於感情的失落。當時受創之下,他只覺得自己被一個年輕一倍多的女孩戲耍。雖然立即感知不是那麼回事,但他百思不得一解,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怎能一句話也不多說就截斷,說離開就離開。
他想不到這裡面竟有這麼許多誤解,她為什麼要躲開他,真難道只為了她自己說的理由嗎?然後就獨自背負起那麼一身的枷鎖。真的,凱西對她自己的處分太荒謬,她完全沒有理由肩負這一切的辛澀苦難。只怪她太年輕,太理想主義,過份地願意承擔學齡少女承擔不了的責任。而且他不明白為何她非要把孩子生下來,一個未充份準備的十五、六歲女學生,何需如此,何需深埋於母性的職責之中。
他和她是不同的,他很容易讓自己遁隱於藝術家的無庸墮入世俗責任的觀念裡頭,他不要子嗣,與妻子分手後,更刻意躲開所謂家庭的責任,他只想取,感情上也刻意處於零存殘付的狀況。
翟濟深現在可是明明確確地被指認出有了後代,無從矇混那不是他的精血。多少次他逃過可能擔負的責任。他忍不住地要想及另一個男人正伴著跟他翟濟深要好過的女人合力撫養他不必負責任的那愛欲結晶,當然世上更有數不清的單親媽媽都得像周佳妤一樣獨自為自己與子女的生活與前途孤軍奮鬥。
這回可把糢糊的社會現象具現在自己面前了,這個做空中小姐的女人還好已另有丈夫,相信他們夫妻兩應是辛勤地工作來維護那個家庭,他們為孩子的前程,生活條件的維持與改善奔波努力以赴。他,翟濟深的孩子正處於其中,他還是一樣地離得遠遠,躲得好好的,沒有人要讓他負起任何責任。
翟濟深覺得自己卑鄙嗎?不是嗎?不會,他不會讓世俗的禮數拘束他,他得維護自己,一個藝術家得為了藝術上的成就得無視這些拘束和拘謹,為了個人成就一定得 跨越世俗障礙。

「你不舒服嗎?需要再來杯冰水或葡萄酒的?」
胡思瞎想之中,凱西忽地出現來到座位旁。看他半躺著,很沒精神似地,不由問他是否不舒服。說話時,一隻手搭扶住他肩胛。
「不用,沒事,我很好,不過是慣常的疲憊。」
「好好休息,我待會再過來。」
「好的。」

她又離去忙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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