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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2/17 18:04:09瀏覽997|回應0|推薦23 | |
接 續 片 斷 9
烈火之下,身體不再冰寒,而且逐漸烤暖,尤以迎向火焰蓬勃的顏面部位甚覺燥燙難耐。堆火中乾草枯藤消耗燃燒猛快,得不住地蒐集柴草補充薪材。身體既感暖和,空自耗待天明無益,既然準備去到鎮集求人相助來解桎脫梏,何不趁早冒著天寒啟動朝鎮集摸索而去。否則待至烈陽高照踉蹌於途,縱是初春時候,可日曬當頭蹀躞迍邅也有得受的。尚且不知究得要拖沓多久,萬一果如其然耗上十個小時以上,受著傷創的身體怎堪長時間地在烈陽下勞神傷疲,不若此刻摸黑趕早啟程反是得計。 於是我就著火光一一清點要必需帶上路的物品放入入背包,非急需的物件則扔棄以減輕負荷。背囊內我僅帶上夠兩三天使用的幾罐塑料瓶裝飲水、乾糧、以及地圖,,為的是顧及在手鐐腳銬下,行動既不便,更不利負重,所以盡量減少負荷。拷著手銬的雙手我費盡功夫才解開背包帶,再讓背包背上肩背扣牢。睡袋和上衣披在我背胛上,連背包一道包裹住上身禦寒,這些東西可沒法通過拷著雙手穿上。不由念及先前讀過的妥斯托亦夫斯基的小說〞死屋手記〞,內中有很多描述冰天雪地裡的監獄裡的囚人的情況,根据他流放至西伯利亞作罪囚的經歷,小說裡那些犯人就有能耐有辦法讓粗糙的囚衣穿過銬鍊套著上身,否則何以在那類冰天雪地的監獄裡存活下來。 用沙土撲熄火燼之前,我再度不死心地作最後的全面搜索,仔細地用手電筒把可能經過的地域都再檢查一遍,要做完這個最後檢查,我才能死心上路,也才甘心。最後又把衣褲上所有的口袋都摸索一遍。反正沒有,再搜也就是沒有,於是隨即啟程,對準鎮集方向摸黑出發,我雙足垮拉著拖沓趔趄而行。初春的天際己然繁星滿布,望著無邊無盡的天宇,閃爍星空點綴於黑冪之上。一時之間,仿佛又回復以往獨自倘佯夜冪大地下底亢奮,雖不能排擠遣掉眼前的遭遇憂懼,然霎時間似暫時已去除一直梗塞於心的焦灼與解開緊鎖如千鈞般沈重的愁與慮。 失去了鑰匙的手鐐腳銬即刻讓我領略身陷囹圄的臨床壓迫,更且切身地憬悟出面臨危難的莫名恐慌。然這終非身不由己的災難,我是作繭自縛,, 無從生出悲慘的感慨。陷入的困境可純粹是自找的麻煩,因之無可自諉地體認到自己由來已久的玩忽與愚眛。 在家時,母親常責備我做事馬虎,對甚麼都不認真,又不肯用心,老是忘東悼西。此刻由於自己疏忽,面臨空前困境,憂心忡忡之下,不由念及,她平日常用來咒我的話::「總有一天你要為你的心不在焉受到大教訓。」念及她的話,愈想愈忐忑不安,惶恐於若因此真個送命,這樣的教訓可悽涼悲慘。 想多年來,母親總在為我操心,但我從未將她的告誡當回事。她講她的,我照舊我行我素。平時聽多了,只覺得嘮叨,一概當做耳邊風,向不以為意。可萬沒想到,竟然會有今天,讓她的咒語成真。挪步前行間,心內忍不住嘀咕,這一天就這樣來臨,而且報應得這樣徹底。相信她若得知,也一樣料不及她順口提到「大教訓」竟然來得如此沈重悽慘。 生性疏懶的我,一向渾渾噩噩,讀音樂學院勉強混得過文憑,甚麼都沒做好過。學院出來後才曉得要為前程作打算,開始用心寫曲作詞,自視雖不俗,然距離得到為人認可仍遠得很。為謀生,招徠幾個學生,可以差強人意地維持自己生活。活到現今全無成就,可我並不服輸,總一迄相信自己的才份,認為將來會有翻身的時候。 這麼些年下來,我的感悟是一眛執拗底抱住希冀,並不具任何確實基礎,漸開始體會出是種誤置的自信。因之不得不逐步體認出現實究是怎麼回事,出於不斷的失望與蹉跎無成漸讓自己体認出無論怎樣多方努力,卻總和成功無緣,心底裡也不得不接受實情恐怕是自己才具平庸,大約注定一生庸庸碌碌,一事無成。 一般情形一個人之能出人頭地,甚而獲致成就,相信機緣與幸運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可是經常以此作類似推卸之口實,最後也逼得體認出是自我推諉卸責的循詞,說不通的,不得不返而回復自我省視。審量自己,非得體認並承認本身才識平庸才是關鍵。對自我本身能作出此類揭示並不容易,第一得回頭評估自己的自視甚高,這個信念是自己己住入已久,居之不疑,已作為體內之當然結果,想想再將之擊碎打破,等於向向來崇奉的神龕挑戰,否棄其權威性。 所以,雖則表面看來是稀鬆平常的事實,可是人們向不易在表面上直視自己,尤其關乎自我尊嚴的事體。再者,此類感悟雖為自我帶出甚大的衝擊與啟發,有若靈光乍現般底對自我揭曉真像。然自我會基於自保與自我維護的意識,通常仍會將此種體認消減其撞擊性,平弭或優化成一度性底暫且領略,勿略其在意識裡所認作之嚴酷與沉重,當成泛泛化避開朝向自我的內在認識。然而這類防禦性的視作關鍵性的因素,仍不過是我個人的自我的過度反應,是我個人內在地受不願也不肯接受自我的終端判別。 縱然我經驗到此類自我反省過程,其後再檢視仍然難讓我就此醒覺,我依舊潛伏地對自己具有無以抹去的信心,依然懷抱無比自我勸服,不以為自己就此就一直庸碌無成下去,依然住入無以醒轉地憧憬與渴想之中,相信我創作的樂曲終究會讓人們接受,會穿出窄巷或駛出通道來。我仍舊懷著無窮的希望相信自己的時刻尚未到來,最終會有翻轉的一天。我依然相信上蒼會眷顧我,我是,而且一直相信是上帝恩寵交加的寵兒。無論身處何種不如意之下,我依然不輟地懷抱住對自己的信心,而且長久以來永能在內裡感到上蒼對我的垂憐眷顧。 我這樣想不是盲信,如同聖經裡面所言,人是上帝恩寵的愛子,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回首的浪子仍然是神的最可貴的幼子。 然而事實的反證卻讓我清楚感受到從來也未得著諒解,浪子不可回頭,即使回頭也不會被接納。聖經裡故事是誘人的甘言蜜語。真實生命從不曾那麼好商量過,絕不可重回頭再來,做錯了,走錯或或選錯路,就一直走下去。人生路途向不包容,絕不容反悔一再重來,錯了就得自已承擔後果,也得踞之走向終點。現在走著的路才確確實實是我所謂「基督走過的路途」。困窘、艱澀、不容回頭,直至釘上十字架,完全不是自己初到時摸擬想像的道路,那般純由幻想謅出的回味過程。真正「走過的路途」上就不會是試驗,也沒有讓人體會追想之遺地,就是一條死板板的過程,生或死在此一搏。沒有想像,不需模擬,死亡就是僅有的通道,唯一的終站。 人子並非上帝創造時所設想那般具有多重可能性,他只有一種永無返悔可能性,他僅僅是世俗而現實的產物。人活著就只是為了食與性,生活的過程就是每天一再重覆如此維生的無聊過程;攝食為了繼續存續,性則是為了更荒謬無聊的意義──所謂存在的意義──延續種屬。大自然的奴隸,所有的生物全都是大自然的奴隸。所以人存活絕不是一層有意義的事項,尤其是相對人個人面向生命本身之覺醒而言。生平所追逐的金錢、名利、美食美色都是為著賡繼生存,綿延生殖或大自然本身的目的所欺瞞。齊克果所說的人們一代代的輪替猶如森林裡的枯葉一層層地覆蓋堆疊而上,如果沒有更高一層次的領悟,一個超乎現世存在的醒覺,人本身的存在就絕無意義。然而這個最高層次的意義也早已在人們心中枯竭泯喪了。 絕食絕欲乃是超脫自然枷鎖的必要手段,不再為大自然所役使。我刺戮自己,自虐或凌虐對手,或者人們更發揚光大的手段,演化成戰爭、種族屠殺都是對人被賦於的意義之反省與反抗。 我凌虐自己絕非錯失,我甚至可以澆上汽油將自己燒死,這是我自幼的禁忌,可是我從不敢觸及,我只是點上燃癈紙堆,燒著木柴堆,然後將存餘無用之物品一樣樣堆疊著扔進燃燒殆盡。 我可將這樣的想頭,這樣過程寫成一篇詞曲。只要度過眼前的困境,讓我活著出去,我就可以用音樂描述其間感受。但有意義嗎?當然會有意義,只要是生命過程裡的真實體驗都會有其意義。這可是我一寸一步走過的歷程,怎麼講對我都是意義深重,也就是我的體會感受,人們所說的心路歷程。 我竟然還是如此期盼前景,不由譴責自己何以如此不知死活,落得這地歩依然如往常般地在痴想。我永遠如此地會耽妄想及幻想,死性不改。同時我竟又忘記自己寫曲作詞久無成效,難道經歷這樣艱若的生命甚至死亡的体驗就會使我的音樂脫胎換骨嗎?作曲無成就的挫折使得我有些倦了,寫怠了,但我還得寫詞作曲下去,否則我何以為繼,無以賡續存在。可我是想若不為此,繼續存活為的是什麼哩?這才是我生命的吊詭。我可以創作下去,可又不想。只要活著,不妨延宕這些可能性。創作雖讓自己著迷,並以之為生命存續意義所在。然事實上,我又不得不承認歌曲本身絕對是最無聊事,它所誇讚頌揚只是愛情,人類存續之吊詭的前置曲。愛情有意義嗎?也許只有對身處其中的人才有意義,音樂卻只植根於這唯一的主題。愛情是荒謬的,殘忍的,愛情也猶如戰爭得同樣是不擇手段的,物競天擇的手段或程序。 跳躍地沈思使我勿略鐵鐐的羈絆,挪不開腳步讓我行走得踉蹌又艱困。我是自我鞭撻的藝術家,飽受折磨底真實況味,面臨著死亡之可能性蹣跚慢慢掙扎向前,也只有在這情況下我這個鐵鍊之囚徒才真實地以自己身體來歷驗基督的路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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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