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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在Daisy的小小日子
2017/03/12 22:27:59瀏覽1099|回應0|推薦7

    「這是怎樣的一杯咖啡呢?」

    眼前的咖啡,突然間自己迷惑了,我聽見它咕噥咕噥的心事,接著,我也跟著迷惑了。人間太多難題,也太多答案,我們看到的實相,是真的實相嗎?這世界,總跟著人的心情不停地變化顯影,觀音有三千化身,無量數的恆河沙數中,咖啡又有多少面貌呢?彷彿人的瞳眸,看似一樣的靈動,卻各懷鬼胎,而這神秘的黑色汁液,又如何去解讀呢?用舌頭,用眼睛,或用心──是苦,是甘,是酸,是澀,還是混雜各種滋味後的回甜,或者根本是,味蕾被強姦後那發暈得無以名狀的情味……

    午後,棲在北回歸線上,我那些疏懶昏沉的細胞,好像正一點一滴被喚醒,透明,無色無味無形難以捉摸的歡愉,在虛無縹緲中,隨著杯緣蒸騰的熱氣,緩緩上達天聽,心事轉瞬寬衣解帶了,這樣肆無忌憚地與上帝交媾,著實也是一種難以抗拒的靈魂高潮啊。

    我看見店裡美麗的小幫手正在吧檯忙忙碌碌,熟練且辛勤地勞動著,內心不禁起了敬意。於人,於自然萬物,那種本能式為延續生命所做的勞動,無疑是一種至高無上的價值。我永遠忘不了,某天,家鄉濕地上空的一隻黑尾鷗,為捕獵而屢次向魚塭俯衝卻屢次失敗的畫面,那被攫取的小魚,沒多久後又迅速掉落水面,一次又一次……生命的艱難與強韌,令人哀傷動容。人類社會,相較之下,謀生容易多了,卻經常忘記自己潛藏內裡的動物本來面目。你知道的,我也只是一隻披著文明外衣的野獸,不同的是,不斷向我生命撒野的,不是腹肚,而是頻頻騷動的神經,有時為了安撫躁鬱不安的靈魂,必須不斷地以詩去證明存在的意義,就像那鳥,一次又一次受挫,意義成形了隨即又瞬間模糊,甚至毀滅,仍還是要一次又一次地尋找,一次又一次地書寫……這是我生命的艱難。但這艱難裡卻又帶著隱隱的喜悅與療癒。但願那隻我凝視過的鳥,也能因此而分享我的救贖。

    這次來嘉義,到底是為了一杯咖啡,還是一首詩呢?我的迷惑,此刻仍在咖啡裡浮浮沉沉。

    Daisy是一間小店,不是謙虛,真的是小店。總面積,以我不精確的目測,約6-8坪,空間雖小,志氣倒是不小,且個性與內涵十足。表面叫做「雜貨店」,卻以咖啡與花茶來妝扮,有輕食,有書,有展覽,當然也有標榜的雜貨,都是小小卻精緻的風格,尤其那常設性的小小素人藝展,總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在小小的空間,竟可同步進行不同的主題展,連小小的儲藏室也可變身為展場,令我折服的地方,是背後的觀念,與官方或制式光鮮亮麗的展覽大大不同,或說是一種抵抗的意志,抵抗那人們腦海裡習以為常的價值,這行為的呈現,就是一種藝術,一首行動詩,本質上,與我此刻進行的「咖啡進行曲」,理念相同。因此,任何巧遇,絕非單純的偶然,總有幾分因緣吧。

    「女主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初來乍到的我,真想趕快見見她的廬山真面目。可惜,她不在。

    「老闆今天有事,不會來店裡!」美麗的小幫手這樣說。

    「老闆?」我心裡猛然一震,怎會是「老闆」呢?先前在網上搜尋,看店名,與風格行徑,直覺上應該是位女店主才對啊,我疑惑著,或許我判斷有誤;或許這是老闆為老闆娘,或愛人或寵物開的店,像台東的「晃晃」就以闆娘的貓做命名;或許為了記念些什麼……許多或許一時全湧上心頭。我的心還是有些搔癢,遂向她要老闆的名片,她卻說沒有。啊,還真是個有個性的人!現今哪個店家不印名片呢?這舉措更令我佩服了。她說老闆有交代,知道我今天會拿書來交換咖啡,所以,我還是順利完成交易。

    我桌上的咖啡,有點得意的樣子,古樸的手拉坯陶杯,刻意不平整的肌膚,泛著不羈的魂魄,裡頭輕輕盪著波紋,而波紋裡又掩映著些許溫暖的光暈,與我的唇影。

    知道Daisy是個藝術愛好者,因此,除了《咖啡.咖啡》外,我特地額外帶來自印的詩籤與畫卡各一套,那是以我的畫製成的,請小幫手一起轉交給老闆。希望能配得上他的咖啡。

    咖啡外,讓我的眼睛不時停駐的,是牆上小小的藝展。目前上場的,是名為「優雅與野蠻」的多媒材創作,分成兩個對比的主題,以映襯的手法並列在小小的牆上。其實,也可把它看成兩檔獨立的展。

    「你微微笑地著/理智在歡唱」、「有多少個眼睛/有多少個世界」、「所有清醒爭強鬥勝/全部與我有關」、「念念生滅如是/起落歸於塵土」,這四組〈優雅小姐〉系列的說明文字,我特別有感,對我而言,它就是一首散列的詩,各組重新排列組合,也會形成不同的語境。藝術家有意無意之間,與觀賞者起了交流共鳴,這言外之意,更引人入勝。

    這幢六十歲的老屋,雖屋頂毀損已蓋上鐵皮,但內部仍保留原有的木造架構,承載屋頂的檁子,被漆成神祕的黝黑,主要樑柱則是青藍色調,配上塗著灰泥的牆面,散發出一股靜定深邃的氣質,緩和了城市流轉的步調,再來一杯手沖咖啡,就可快活愉悅地呼吸。

    彷彿,我聽見我躲在吧檯裡的畫在喘息,那小小的詩籤與小小的畫卡,總共二十八張,若老闆不介意,也可以即刻在牆上放浪成一檔小小的展,就叫做「春心蕩漾」好了,當下,咖啡就生出藝術的翅膀,多浪漫啊!哈,這只是我異想天開的突發症狀。不過,我真心喜歡這老屋的韻味,也認為跟我的畫一定很搭嘎,緣分難說,再咖啡下去,說不定哪天就夢想成真,在這小小的店,小小的展,掛著小小的,我的眼睛……

    不經意間,窗外突然大亮,燦爛的陽光瞬時灑了下來,占領整個街道,來來往往的行車,快速穿梭著,說也奇怪,店門沒關,卻幾乎聽不到嘈雜聲,紅塵俗事似乎與Daisy不相干。

    初春時節,各地天氣還偏冷,但這裡卻溫和舒適,白天體表氣溫幾近回歸線的刻度,只是今天,陰晴不定,早上約莫十點二十分,初到嘉義火車站時,雨大到讓我不得不披上風衣,我稍稍憑弔了剛被虐殺的公車票亭遺址,就沿著中山路向東走去,這雨,顯然感染到些許悲傷氣息,還好,街道兩旁的騎樓,幾乎都可躲雨,雨下下停停,偶爾陽光還會露臉,這是老天今日的心情吧。而我,比天空開朗多了,因為有一杯熱情溫醇的咖啡,在前方不遠處等著我。

    有時難免騎樓不通,或沒雨時,我會走到人行道讓眼睛透透氣,順便瀏覽一下街景,以及被大樓緊逼的天空。走著走著,圓環噴池已映入眼簾,此時,我突然發現一隻鳥屍,僵硬地躺在紅磚鋪面上,我蹲下仔細端詳,是隻赤腹鶇啊,在台灣,牠是冬候鳥,現在正是北返繁殖的遷徙季節,怎麼就魂斷他鄉了呢?一片陰霾隨即飄上心頭,唉,翻攪一番後,我只能拿起相機默默為牠悼念,啊,生命,有時總是脆弱得無言以對。

    約半小時後,我抵達維新路口,地圖說右轉不遠即是Daisy了,雖未曾謀面,卻放下一顆心,由於時間尚充裕,我決定向左轉,往舊監的方向去,幾年前我曾為它寫一首詩,上次來時剛好休館,因此想去看看,補足憾恨,順便印證一下詩的模樣是否像監獄?才走沒幾步,又飄起小雨來,當我抬頭望向天空的同時,瞥見一隻小猛禽掠過馬路,超高難度的飛行特技,一溜煙就竄入前方一棵行道樹的樹冠層,哈,冬天才過不久,那樹一身盡是枯枝,只有一些嫩芽在枝條上微笑著,牠逃不出我的法眼,馬上被我鎖定,但天空晦暗,光憑肉眼無法辨識牠的身分,我遂躲在牆角,悄悄請出背包裡的望遠鏡一瞧:黑色冠羽明顯,是隻鳳頭蒼鷹無疑。

    近年來,牠越來越適應都市的環境了,而我,卻相反的,越來越想逃回荒野。這不知道,應該是憂,還是喜?不過可確定的,那是大自然的一個訊息,雖還待參悟,但至少可讓我這隻漂鳥,在嘈雜汙濁街道遊走時,多一片可藏匿的世界。

    看見那排招牌的大椰子樹,我知道舊監到了,正當我準備要過馬路時,一隻小白鷺竟與路平行迎面飛來,吃力鼓著翼,然後轉向司法新村的舊宿舍群去……啊,這車水馬龍的城市怎麼發春得如此動人,像也長了翅膀似的。當然,我知道,這裡再過去有個樹木茂盛的百年公園,再過去,還有個水光瀲灩的蘭潭,而蘭潭後,更有座蒼翠蓊鬱的紅毛埤山……

    到了舊監門口,才知道沒開放自由參觀,一天有四場專人導覽時段,而我又沒趕上時間,所以仍被關在監獄外頭,不得其門而入。最近一場,是下午一點半,那時才早上十一點半,而我午後兩點半與Daisy有咖啡之約,於是當下決定放棄入獄,直接到嘉義公園了,去緬懷一下陳澄波的油畫風景,以及風景裡幾聲遙遠的槍響與哀傷,就這樣,繞了一大圈,足足走了四個鐘頭的路,才回到維新路的Daisy

    所以,你知道的,眼前這杯芳香的咖啡,早已摻雜著許多我與嘉義交歡的故事與味道,我仍可聽見自己走路的心跳,以及張翅飛翔時與空氣的滑音,連同雨聲、風聲、鳥聲,都一起化作咕噥咕噥的咖啡汁液蕩漾。我知足地啜飲著,一邊閱讀Daisy所散發出的迷人氣息。由於我坐在最裡面的位子,這樣往外望去,在陽光輝映下,店裡的人與鋪設,都成了一幅美麗動人的剪影。

    今天的客人,看來一半是熟客,有位妝扮時髦性格的年輕男士,我來時,他就坐在吧檯與小幫手熱絡閒聊著,而後又來一對男女,他們也彼此認識,偶爾聽見談話內容,多為藝文相關議題,無疑地,屬性應該是與我接近的「文化人」。只是,我之於他們,好像不存在,他們自顧談天,時而安靜看書,我也沒意願去打破這和諧狀態,就這樣獨坐著,照往例,我會有些尷尬之情才對,沒想到不但不覺得吵,反而格外自在,這是老屋氛圍使然,還是Daisy的魔力?此店名為「Daisy的雜貨店」,卻沒見到Daisy本尊或老闆,這咖啡總有些遺憾吧。

    傍晚了。外頭剩一些餘光支撐著嘉義的街。當我出神凝望時,一位女子形色有些匆忙,帶著一隻小狗從門口進來,而後直接進到吧檯幫忙張羅,「大概是來交班的小幫手吧」,此時,我才發現那狗狗的右後腿受傷了,一跛一跛地,牠似乎聽見某些聲音,倏忽跑了出來,只見那性格帥哥隨即趨前蹲下,輕輕撫著牠的頭,寒暄一番,就在我位子前方,「牠腳受傷了耶!」我自然開口問候,「是啊,哈哈,牠是自己跌倒的……」他笑著回答。我望一望小狗無辜的眼神笑了,順便起身把看完的藝文DM還回門口櫃子裡。同在這小小的空間兩個多小時了,我們才首度有了對話,就因為那隻受傷的狗,多奇妙的因緣交會啊。

    此時,我等待的朋友也來了,他是在地旅遊書有名的作者,與嘉義的許多風格小店都嫻熟,消費,就是最好的支持行動,因此他順便訂了一份鹹派外帶。我向他說:「好可惜喔,老闆今天不在!」

    「她就是老闆啊!」他指著吧檯內狗狗的女主人。

    Daisy嗎?」我傻眼了,恍然大悟愣著。

    「沒錯,她就是Daisy!」他笑笑說。

    啊!這下糗大了,一開始我便會錯意,老闆,有男有女,我在認知上沒問題,就像董事長,甚至總統也可以是女的一樣。但,我與小幫手對話的當下,潛意識裡的刻板印象竟直覺就認定「老闆」是男性,「老闆娘」才是女性。最近常聽見許多女店主都自稱或被暱稱「闆娘」,或許受到影響,而小幫手不是也說老闆今天不會來店裡……天啊,還是...還是根本是我血液裡殘存的大男人主義在作祟?啊啊啊……我立即羞愧地向我肚裡咕噥的咖啡告白:請用力幹我吧,那該死的沙文主義!

    我有些難為情,趕緊向Daisy本尊問候,感謝她的咖啡。她簡單回應後,又默默工作著。她剛來時,應該知道我就是那位四處交換咖啡的無聊男子吧。謎一樣的女人,如同店裡的幽深色調,神秘寧靜中卻透著無法抵擋的惑媚,關於夢想的追逐與勞動的種種……我跟著沉默了,其實,我想跟她多聊聊Daisy的故事與老屋的記憶。

    而後在車上,朋友跟我談起一些Daisy,也說那小幫手曾在嘉義正夯的「阮劇團」擔任行政,而先前那對健談開朗的年輕男女,則是現任團員。難怪店裡擺著劇團的書與DM,而我去年十二月,才在高雄看過他們的演出……

    是啊,今天的咖啡有點烏龍,根本就像一齣戲,北緯23.5度的溫馨喜劇,哈,我連自己粉墨登場了都不知道,你知道的,那佇在我額上不甘寂寞的詩,導演了這一切,這樣的情節,這樣的場景,這樣的溫度,最後卻以美味的手作鹹派收場,真的,剛剛好,剛好適合今天陰晴不定的小小日子,小小的我。

小小日子,美味的藍...

背影,美麗小小幫手...

優雅小姐,小小展...

咖啡是阮,小小劇場...

你要來嘉義嗎?小小詩...

(陳胤/2017/2/22

@下一杯咖啡......彰化的白色方塊啾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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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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