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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04 07:43:26瀏覽233|回應0|推薦0 | |
如果我說文學本身是一種抵抗,請不要誤解成我夢想革命文學的復興。文學可以書寫革命,就像它可以書寫不革命;它從原則上說來不為誰服務,雖然它也常常不得不或明或暗地,為某些當權的意識形態或理念服務;文學在我看來,是語言、文化、歷史、社會、個人記憶和經歷等的多部合聲,一種透過文字而間接呈現的多重感官經驗。那它要抵抗什麼?抵抗立足點的單一化,抵抗世界與人生在強勢論述或風潮下漸趨雷同而不自覺,抵抗隱而不顯的存在等於不存在,只能被動接受被消滅的命運。
華文文學的抵抗,在國家文學間的競賽場上,已經歷經了一百多年,翻譯始終扮演著重要的中介角色。從取道日本、引進西方文學,重塑「文學」此一概念指涉的意義開始,現代華文文學歷經學習模仿、奪胎換骨之漫長過程,以求殺出一條或有益於社會改革、或能「被看見」的血路。當代華文文學作者的「西方情結」其實一脈相承,「西方」始終介於崇拜對象與假想敵之間。想藉作品西譯躋身世界文學共和國的星光大道,或反證自身金光閃閃的獨特性,首先會遇到的現實瓶頸,是國家文學間立足點的不平等。 位於強國文學邊緣之外語文學之邊緣的台灣文學,想必頗能體會這國家文學強弱關係的個中三昧。在世界文學的舞台上,若不想依附隨政經力量崛起的中國文學而成為其下的區域文學代表,若非想方設法提出本身的特殊性,就是嘗試去中心化,放大華文文學版圖。就我聽來,台灣本土論述近年來已趨於穩定:歷史殊軌、多元族群文化、海洋國家觀,都是在國家文學交流平台上常會迸現的論點,下掛一串代表作者,國家補助曾是密集押注其上的。我每聽著讓人不禁要為文學的一縷幽魂捏把冷汗的說法,心裡總暗自祈禱作家們散戲後猶原是「一粒銅豌豆」。至於結合英美學界論述,隨概念從上往下罩的華文文學,在世界圖譜和歷史上佔有的特殊位置,從創作者的眼裡看來,總有背景變主角的可疑及弔詭之處。 不過,目前最夯的華文文學外銷方式,乃是與英美書市同聲唱和的商業路線。在這種交流平台上,「故事性」和「議題性」取代了上述的「國族性」、「歷史性」和「地域特殊性」,成為最符合當代全球化潮流的蘋果級論述,也無怪乎類型文學會是最理想的文學外銷產品。我對新嘗試總是樂見其成的,也覺得故事與文學不應繼續敵對(這說來話長),而文學作品若能藉由這種作法遇見域外讀者,也可喜可賀。然而對華文文學作品統一譯成英語,再推介到歐語國家的便利模式,我則有所保留。如果一部文學作品只有故事和情節最重要,那麼譯成最通行的語言,也很合理嘛! 試想經英美語系內含的(文學)價值觀淘選過的作品,再加上翻譯過程中不時會發生的文學語言稀釋與轉化,就是華文文學外銷的未來願景,你若覺得很美,我則加倍覺得驚悚。 簡而言之,當今文學及書市看似處處崩壞,就一向屈居邊緣的華文文學來說,亂世中外銷已不僅牽涉到分享西方文化資本、外譯再轉內銷的問題,它的籌碼已變大,像加入全球股市戰局那般,得預測指數,進而操縱文學走向。作為一個可能有點傳統也不太機伶的文學人,我總不信文學會自己走上末路,它是隨著人而變化的:末路走到底,再開一條新的就好,文學本身總有不服從人間既定秩序,另起新格的力量,何必屈服於種種逼它速速就範、上繳靈魂的主流路線?一時的屈服是為了長久的抵抗;很快地屈服,就像我爸常掛在嘴邊的:「命沒有就什麼都沒有了。」謹以此言直白作結。 原刊載於2015-08-02 《自由時報副刊》 「文學異見」專題: http://news.ltn.com.tw/news/supplement/paper/9030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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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