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宇哲】

2008年年末，值《告臺灣同胞書》發表30周年，胡錦濤回顧了30年兩岸關係的歷史脈絡，總結了三代中共領導集體處理涉台問題時的經驗，闡明了未來若干年對台政策的戰略方向。海內外輿論對胡六點的分析與評論，絕大多數都以正面居多。

民進黨此前從未被大陸最高領導人在公開講話中提及，此次胡錦濤直接點名，向其喊話。大陸紀念30年是又一波基於民族大義的溫情攻勢，並單方面設下中共與民進黨接觸的前提，對臺灣政局與兩岸關係的影響值得觀察。這波攻勢的可行性又何在？

胡在講話中曾明確區隔臺灣本土意識與台獨的界限。最關鍵的一句話：“臺灣同胞愛鄉愛土的臺灣意識不等於‘台獨’意識。”這個曾經在學術界達成共識的結論，至今也只有親民党主席宋楚瑜在2005年于清華大學演講時詳細解釋過。此番經由胡錦濤之口說破，也意味著大陸對台工作開始逐漸貼近臺灣多元社會的脈搏，意識到鄉土情結與台獨意識對兩岸關係發展的影響，不再一刀切地敵視本土勢力的某些政治訴求。

在胡錦濤的講話全文中，關於台獨的論述只是枝葉，在把握和平發展主軸的基礎上，對台獨勢力及其代表性力量進行道德勸說。其中，“回到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正確方向上來”、“不要再與全民族的共同意願背道而馳”等語句，是出於大陸對民族大義的單方面理解。自臺灣方面而言，這種呼籲卻忽視了臺灣的憲政現狀。

2008年6月20日，臺灣司法院大法官會議頒佈第644號釋憲文，宣告兩蔣及國民黨政權奉行了半個世紀的“反共又反獨”政策的終結。當時輿論焦點普遍集中在臺灣共產黨的“除罪化”，該釋憲文中另一個重要的憲政指標，卻被有意無意地忽視，那就是台獨合憲化。

台獨是否可行與其是否應該被拋棄，是兩個不同層面的問題。就政治現實而言，台獨建國既無內部的人民共識，也會即時招來戰爭災禍，外部也不會有大國甘冒得罪中國的風險承認臺灣是獨立國家。然而，作為一種符合憲法的言論自由，台獨只要不趨向暴力與恐怖組織，依照《中華民國憲法》，合法公民主張台獨是憲法賦予的權利，任何人不得剝奪。

那麼，當憲法的守門人正式推翻“反共又反獨”的違憲標杆後，人民即依法享有主張獨立之權利。基於民主選舉的原則，需要一個政黨來代表並體現這部分人民的政治訴求，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既然台獨作為符合憲法原則的自由言論，那民進黨又有什麼必要放棄這個合法權利呢？

主觀上沒有放棄的必要，客觀上民進黨也無法擺脫台獨主張帶來的好處。民進党的崛起自然有著反威權、爭民主的時代背景，但民進党順應並引領了臺灣意識的覺醒與萌發，這也是民進黨此後奪取政權的最重要資產之一。只是民主政治的發展快速滑向極端化與民粹化的泥淖，才使得激進台獨得以綁架民進黨，進而左右大局。

如今，經歷了政權輪替與扁家弊案的折騰，民進黨奄奄一息自不待言。然而，拋卻了台獨，這個黨還能剩下什麼？一股遭泛藍勢力痛恨的政治力量，同時支持台獨的綠色群眾又質疑其對台獨的堅持，這樣的民進黨還有立錐之地麼？連重新站起都困難，繼續生存下去的源動力又是什麼？故此，假如民進党回應了胡錦濤的講話，不等於兩岸統一進程就會提速，但必然加劇民進黨滅亡的趨勢。如此划不來的買賣，難道蔡英文與民進黨各大派系看不明白？

退一萬步說，即便民進黨真的放下“台獨屠刀”，黨也逐漸泡沫化。這也不可能是台獨運動覆滅的象徵，因為只要台獨主張繼續合憲合法，多元社會下必然會有繼續擁抱台獨理念的人，沒了民進黨，還會有其他將台獨奉為圭臬的政黨、社團陸續誕生並壯大。

所以對兩岸“和平發展”的呼籲，雖然是北京近年來的一貫表達，也是絕大多數華人都能接受的看法，但契人情合常理之後，卻忽略了臺灣的憲政現狀。北京需要認識到，《中華民國憲法》是一柄雙刃劍，能阻止台獨建國行為的法理化，但也賦予了台獨生存繁衍的憲法基礎。反對台獨的根本目標，不在乎民進黨是否放棄台獨，而應是如何防止台獨再度以民主選舉的遊戲規則重掌政權。

唯有以臺灣人民都能認可的方式反對台獨，才能收到統戰的實效，否則就是再過30年，臺灣人民依然不會把民族大義置於民主法治之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這就是兩岸的區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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