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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30 23:31:10瀏覽276|回應0|推薦6 | |
男孩有一雙排列著長睫的雙眼、優雅的唇形、堪稱精緻的五官組合以及精實的身材。他坐在對桌,戲稱這是他的武器。我面無表情地反問:用來騙人嗎?他看似有些不知手措,又似有些受傷,但這樣的神情,很快就埋沒在他一道靦腆但隱藏著輕浮與殘酷的微笑中。
他搖晃著桌上的水杯,時而輕壓,使水表面逼近杯緣,直至極限,瞬間鬆開壓迫的力道,如此反覆地操作下,那些無法承受的水珠就這樣濺出,乾燥在金屬桌面上留下明顯的印痕,好像在提醒觀者,他感到無聊的頻率是如何擴張的。
「我一個人住著,就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棟發霉平房裡,我其實沒有潔癖,但所有來過的人,都說沒有我訴說的糟糕,甚至不吝讚美我對屋內整潔的維持。對此我總是淺笑著,而他們似乎也從不在意我的答案是什麼,他們看著我時,我就知道有件事情要發生了,啪!的一聲一樣,怎麼說呢,那就像我手上有把釣竿,而那就是某種獵物上鉤的聲音。」
「在我所住的那間屋子的庭院,有一株不知乾枯了多久的老樹,它的身形極其詭異,像是彎了腰後就莫名的汲取不到任何一滴水與養分,突然就在某一刻不再生長。誰都沒想到,在老樹之下,六呎深,埋著六具美好的屍體,就像第二具屍體永遠不會知道第一具屍體的存在,更不會徹悟自己即將是下一具那般充滿謎題卻無人疑問。」
「她們呢……都是非常美麗的人,都是讓人聽聞死訊會因為外貌而覺得可惜的人。」
我說:你這麼恨她們嗎?
「怎麼會?她們真的非常美麗,我非常喜歡她們的臉孔與身體。我甚至都能清楚描述她們的臉、聲音、走路的姿態與習慣,就算是她們不存於這世界,我仍如此清晰的記憶著,而我一向對於非常喜愛的東西有想要摧毀的衝動。」
「第一具,她有著俏麗的淺褐色短髮,嬌小的身軀,笑起來會露出整齊的牙齒--她的牙齒就像訂製好那樣整齊且潔白,打從她因為她的工作拜訪了我的住所後,她就經常藉故來到這,啪!上鉤了。與我的屋子有關的話題做開頭後,她咯咯笑著,在玄關對我的屋內探頭探腦,啊,很快我就明白她要的是什麼了,我對掌握這樣的資訊一向準確又敏銳,只是一直找不到時間去證實,但是她就這麼來了,在我面前展示著她纖細的脖子,以及纖瘦的腿踩在我屋內的地板,一個與霉味毫無關聯的女性,卻赤腳踩在走一步都能竄出潮濕臭味的木板上,然後在走廊的盡頭,轉過頭對我溫柔笑著,好像她的鼻孔毫無功能也沒有神經那樣,無邪地笑著。」
「我與她相處了一個季節後,就將她殺死了。然後很快的,完全沒察覺時間是如何變化的,我在一間商店裡認識了第二具,起初我並不覺得她特別,因為對第一具的印象太過強烈,我時常在一人空想時,回想那一整個季節裡她所有喜怒哀樂。但這並不是說第二具不特別好,她其實是個論外表絕對勝過第一具的美麗女人,她的頭髮極黑,像是被純墨浸泡多年那樣,膚色卻非常的白,但是一種接近病態的蒼白,然而認識她後,我時常在想,為何女人是如何適合這樣的蒼白?就好像一朵芬芳但卻白的令人憐惜的花。」
「她的性格剛烈,自從察覺我的心不在焉後,她就極盡所能想要占據我的意識,無論是在話語中不斷強調自身的優勢,或是在各種細節刻意的軟化試圖取悅我,她似乎對於感到自己是居於次為這件事情頗為介意,我真的很意外這樣美麗的女性,卻有著這樣堅忍又強悍的個性與思想,但是我真的並不特別在乎她的所作所為,正確來說,我心中根本沒有所謂的排行與在意的順序,她的各種努力可說是白費功夫,但卻又因為這些事情,我真的覺得她美麗,勝過她的外在。」
「有天我有意無意間,告訴她關於第一具的故事,她一瞬間身體就僵硬了,臉上的表情也複雜地十分有趣,她進了廁所一陣子後,哭著走出來,求我殺了她,她的自尊真的是一個美好的東西,就連粉碎時都令我著迷。」
「第三具與第四具長得非常相似,就連個性都幾乎一模一樣,簡直是失散多年的姊妹。她們都是喜歡物質享受的女人,也都有著如瓷器般精巧的臉,以及恰到好處的妝容,有趣的是,她們的髮色染的一樣、就連喜歡用的口紅也是同一種顏色。剛剛說過,她們都是非常喜歡物質享受的人,可是不知為何對我卻從沒這種要求,所有事件的開頭都是在這個發霉小屋裡,我也從不掩飾這可怕的存在,她們會要我跟她們一起出門,讓我享受高品質的物質享受,好像要將她們對於這樣的喜悅傳送給我一樣,要我也成為她們的一份子,當然我是知道她們的目的,我非常漫不經心地完成她們的小小心願,然後在一個恰當的時機,將她們先後葬入庭院。」
「第五具是個冷艷的女人,那樣的氣息就像在夜晚充滿寒冷時襲上靈魂那樣,一個眼神就將人擒住了,她的眼睛也的確是我看過最美麗的,是一雙充滿強烈靈魂的眼睛,這個眼神與第二具的內在個性很像,但是更加強烈、兇猛,她點菸時,美麗的指甲會輕輕敲到她金屬身的打火機上,發出一聲清脆聲音,她習慣在早晨的窗邊點菸,赤裸的,讓光線壟罩著她美好的輪廓,真奇怪啊,明明是一個適合駕馭夜晚的人,在白日卻也聖潔的像天使。」
「她不太喜歡講話,聲音是低沉的,她曾開玩笑說她不喜歡講話就是因為她的聲音不好聽,但我知道她對我說這句話時,其實是想聽我說一句:『不會啊。』而那或許就是她一生對自己的救贖,我滿足了她後,便讓她完成我的願望,而她流著眼淚笑著,看起來瞬間變成一個無論白天夜晚都無法掌控的女人,好像沾染了世間的塵屑變地如此平凡,她是如此多變神奇啊,我收集了三種她的姿態後,讓她躺入土中。」
「自從與第五具告別後,生活的步調一下就變得緩慢非常,好像刻意讓我的命運盡頭等待著某個事件的發生那樣,但是當第六具出現後,終於回歸正常的步調,我整個人因為她覺得十分快活,好像從沉重的壓力中重生一樣。第六具的外貌是真正的不出色,話比第五具還要少,常常是我說些話後,她嬌憨地笑著,像一朵雛菊那樣。她非常溫柔,這樣的人待在霉味小屋就像是要被吞噬一樣,簡直無力抗衡嘛。但她卻處之泰然,在我眼中,她的無知是一種純潔的美好,她最喜歡撫摸我的頭髮,好像我的頭髮是一叢需要整理的植栽,而她是園丁,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實際上我才是園丁,而她將是肥料。」
突然男孩陷入沉默,雙眼放空著,我看著他那呆然的臉說:你在懺悔嗎?他才回神露出那一貫的笑容,搖了搖頭。
「我只是在想,有件事情真的很奇怪,為何那顆庭院老樹的根下明明有許多美好的養分,但它卻從不冒出新芽呢?好像無論有多麼充足的新養分,對它來說都不具意義那樣,再也無法滋養了。」
「原本應該要有第七具的,我耗費太多時間在那個女人身上,那個女人真的是個奇怪的人,也是我最最最最想殺死的人,但我不確定是因為我沒有殺死她,才加深了我對於這種喜愛的衝動的信念還是怎樣的,總之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能夠在那個讓我猶疑的那天將她美麗的腦袋打爛,然後餵養那棵老樹。」
「她呢,跟第一具是同個工作,所以也拜訪了我的家,我一看見她那身制服,便想起第一具的美麗模樣,我站在屋外的門口看見她正在信箱前塞放郵件,好像我只是這個破爛屋子的場景一樣,完全沒注意到我的存在。於是,我只好刻意出聲,讓她那張埋在頭髮與帽子下的臉孔映入我的眼簾,而她只有那身制服讓我想到第一具之外,她沒有一點像她,她有著一頭從未染色的長髮,一雙沒有特別想法的眼睛,高挑的身材,她遲疑地看了我一陣,好像是為了確認我不是個人形看板那樣疑惑,隨後才想起什麼一樣,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要轉身離開那樣。」
「因為她實在太奇怪了,從來那些女性都是對這個霉味小屋感到奇怪的渴望,像是非得親身踏進那樣殷切,我對這樣的事情習以為常,此次還真的是人生的反常,於是我便出聲叫住她,然後我才明白她的眼神是什麼意思,那是一種高度的警戒,像一隻貓一般敏銳,那時我真的很厭惡我身後那不斷發出惡臭的屋子,好像我的身上都沾染著那種氣息,因為她看著我時,讓我覺得我的靈魂要被狠狠刺破然後分析那樣赤裸,我覺得這個女人真是讓我不舒服,我那時就後悔叫住了她。」
「『什麼事嗎?』她說,她的聲音真好聽,仔細看看,她還很年輕,但整體看來卻是稚嫩卻又帶著一點世故,她的臉上沒有一絲妝容,像是新雨後初生的花蕾。我對她說:『妳們這工作很辛苦吧?總是要早起』,她聳了聳肩說:『還好吧。』,我說:『我曾經認識一個跟你同個工作的人。』然後她只是面無表情的說了句,是嗎,好像這一切她覺得根本無所謂吧這樣,當我還在想該說些什麼才好時,她早就離開了。」
「之後我便在她會拜訪的時間,在門口等候她的到來,而她每一次都一樣,只要我不出聲,我就只是個背景。很快我便發現,她與我之間根本不存在任何連結,而她對這一切的刻意安排都不在意,每一天的開始對她來說似乎都是一個全新的、空白的。」
「所以有天我叫住她,她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在那個有些悶熱的季節裡,她擦了擦額上的汗,她摘下帽子,用帽子快速地搧著風,然後瞪視著我。她長的真好看,處於一種趨近無暇的狀態,我刻意漫不經心地說:『假設妳的庭院一直有棵乾枯的老樹,無論怎樣灌溉、施肥,它就是不見轉機,一副死樣子,妳會怎麼處理?』,她翻了翻白眼,只說:『砍掉啊,無聊。』,然後轉身準備離去。『對了。』我又叫住她,她這次一手叉著腰,還是轉過來看著我,但是眼底充滿挑釁跟疑惑。」
「妳很美。」
「『你很無聊。』她這麼說著,但卻笑了笑,比她平常給人的感覺更加美好且印象深刻,好像那個笑容本來就應該一直在那,但不知為何很難見到的。從此以後,我簡直變成了第二具,我一直試圖去取悅她,只為了她一個短暫地微笑,她本身就是個美麗的女孩,但她的笑容卻是最難能可貴的珍貴之物,因為那個笑容我希望她成為我的第七具,真是太美了。可惜的是,那抹微笑如曇花一現,而為此的經營總是讓我筋疲力盡。我將她們變成屍體的時間,總是以確認關係後不超過一個季節為準,但這個女孩卻讓我的計畫無止盡地延後跟改變。」
「直到她能與我親暱地並肩時,已經度過了好幾個秋,曾經我說過喜歡她,然後她也給了我一樣的答案,然後說:『我覺得你很真誠。』,我聽到這句時,差點被自己的憋笑給嗆死,卻只好忍著說:『我真誠?』,她沒有回答我,只是問我:『你喜歡我什麼?』,我先是愣了一愣,因為從來沒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但是我從容地說:「妳很美,真的很美。」,然後她突然露出了一種滿意的笑容說:『所以我說你很真誠啊,我從沒見人說別人好看時可以這麼真誠。』,而我真的是說實話,只是從沒聽過有人這樣跟自己說話。」
「然後,在一個極度悶熱的夏季裡,外頭下著無法沁涼的大雨,我在這個霉味的屋子裡,徹底感覺我的靈魂也發出那同樣的臭味,我真是被自己煩透了。我問她:『覺得屋子臭嗎?』她先是點點頭後,又搖搖頭,一瞬間我還以為她要變得跟前面那幾具一樣了,然而她卻說:『臭是沒你臭。』,我感到一種惶恐的壓迫,深怕她察覺我的腐爛後,從此便失去了笑容,從前的各種取悅就是白費功夫了。」
「我只好故作鎮定地說:『妳最香了,快來淨化啊。』,她瞪了我一眼後,忍不住一笑說:『無聊。』,看見她笑時,我想到我現在就要殺了她,太久了,我現在就要在她最美的時候將她埋下,於是我在她耳邊悄聲說:『我可以殺死妳嗎?我真的只有這個心願。』,從前那些女人聽到這句後都哭著笑著然後死去了,然而她卻只是面無表情,而且沉默著,臉上的笑容當然也不復存在。」
「雨聲一直很吵,霉味好像也越來越重,啊,真的好討厭啊。但最討厭的是她一直沉默著,從來我都是讓那這些人甘願地死在我手中,她卻像是認為這個要求有足以反覆咀嚼的空間,突然我好擔心,好擔心她曾經說過喜歡我的話是騙人的,因為從來沒有人不答應我,我內心的焦躁就像要把自己吞噬了那樣,讓我感到窒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站起身,然後說她要走了,我茫然地看著她,不確定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卻一具話也說不出來,只是送她到門外,我則站在霉味小屋的玄關內,看她在雨中撐起黃色的傘。她走了幾步後,轉過身,在那樣的大雨中我們之間交雜著雨的絲線,她看著我說:『我想活下去,如果可以,真希望是兩人一起活下去。』。」
「然後她走了。」
「那時我的腦內一陣暈眩混亂,不敢相信她就這樣離開了這裡,但是我的內心卻一直在著急地尋找一個答案,她是不是從未愛過我?這樣的問題,一直在我的腦海衝撞著,簡直不能思考。當然啦,我的老樹也依舊沒有新芽。」
「我真的很希望她能回來,我只是想告訴她,我寧可把老樹整個剷除,然後從此離開那個噁心的屋子,我好想她、好想她、好想她……」
他趴在冰冷的桌上,身體劇烈的抽泣著,將水杯也打翻到了地上,我站起身來,將燈關上,讓他的鼻息留在黑暗深處。
2015/03/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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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