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早安Molly的〈水裡的魚〉(下)    蕭之華 

四，委婉含蓄的警世鈴聲 

所謂的外遇，是人性的一部份。

人性沒有進化，人性永難改變。屬於人性負面的外遇，上可遠溯到人類的「山頂洞人」時期，下可延續至一萬年，十百萬年之後。

人性深邃複雜而多變，人性貴能節制提昇，賤於放緃沉淪。

文學反映人生，文學作品描寫人性。貴能宣揚正面的人生，提昇人性，賤於渲染負面的人生，耽溺人性。

早安Molly的〈水裡的魚〉，就是一篇委婉宣揚正面人生，含蓄批判負面人性的好的文學作品。

論及外遇，所謂天下沒有白騎的馬，天下沒有白上的床。凡外遇，莫不都有受害者，甚至全都是輸家。

在〈水裡的魚〉小說中，沈容顏的外遇，半為命運捉弄，半為自我沉淪。說是命運捉弄，千不該萬不該，天不該突下大雨，讓沈容顏與季飛因避雨而相識，繼而又讓沈容顏考上季飛的公司，因同一職場，想迴避外遇也難。

說半為自我沉淪，誠如沈容顏自述，「我喜歡去過一些不一樣的生活，甚至是和陌生人出遊也沒有甚麼」。「他才二十四歲，居然找上我這個二十九歲的大女人」。「雙魚座的男人，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哪怕「總讓我傷透了心」。「被雙魚座的季飛眼中的憂鬱又混合自信的神采所迷惑」。「務實的結果，卻陷入本不該發生的戀情」，「雖然愛得辛苦，在痛苦中又享有激越的高潮」。

老天懲罰沈容顏，讓沈容顏在公司無法立足，讓她跌倒流產，昏死過去，讓她與季飛的不倫戀，以流血終結。

至於季飛，情形與沈容顏相彷彿。首先，老天不應該厚愛他，先是降下大雨，讓他有機會與沈容顏搭訕。繼而讓沈容顏考上他公司，幫他搭建二人外遇的舞台。他個人的條件不錯，應有不少可供他選擇的佳麗淑女。有道是，「天涯何處無芳草」，誰知他別有癖好，偏偏草嫩喜歡牛老。這也無妨，街上舉目多的是。可他偏偏迷上了一頭早配有公牛的母牛。

老天懲罰季飛，讓季飛失去所愛，讓季飛躲起來偷偷舔著自己的傷口，哀悼逝去的戀情。

最無辜的該是不見姓名的，沈容顏的老公。

據沈容顏描述，她老公人老實，對她很體貼，凡事又都很執著。只此三點，分明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到的好老公。無奈，他還要被嫌太安於平淡，過於鄉愿，不知變通，總之，就是少了點風采。

沈容顏是否故意漏了重要的一點，就是她老公對她凡事包容，包括令他難堪的，她的外遇。妻子的外遇，絕少不被丈夫第一個察覺，例如性愛不同於平日的反應，或過熱或過冷的異常。既經察覺，之所以裝聾作啞，不撕破臉，無他，是不忍，是不捨，是為了愛妻子，為了維繫婚姻和家庭。

老天補償這位無名的好老公，先是妻子的精神外遇，老天讓他妻子天天和他做愛。後是妻子經歷外遇，老天讓他檢回一個認罪悔改的好妻子。

這就是早安Molly 〈水裡的魚〉所描述的，入情入理，有人間煙火的人情人性，這就是早安Molly〈水裡的魚〉，如風鈴傳出的，委婉含蓄的警世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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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蛇頭虎尾，流麗跌宕 

一篇成功的，屬於《新人文主義》的小說，除了思想內容著墨於宣揚正面的人生，藉以撫慰需要撫慰的心靈以外，主要還須落實於小說寫作技巧的實踐。

想必是方便論述，有人將小說的寫作技巧，簡分為中西兩大類。屬於中國的，大體有楔子破題，起承轉合，懸疑伏筆，首尾呼應，直述倒敘，細繁簡略，迂迴曲折，白描彩繪，蛇頭虎尾等等。

屬於西洋的，大體有象徵隱喻，具象抽象，心理分析，旋律節奏，彈性張力，衝突高潮，蒙太奇，故事鉤，意識流等等，不一而足。

其實，文學藝術之創作，所謂「無度而有度」，「依人不依法」。不論東方或西方，不拘傳統與現代，其心同，其理同。各種類別流派，其藝術語言，藝術形式容或有所差異。但是，面對人生，探索人性，其藝術本質，藝術課題，莫不小其異而大其同。如中國藝術強調境界意境，與西方藝術側重象徵隱喻，其意義，多有相通。

若據此檢視早安Molly的〈水裡的魚〉，其融會中西小說技巧，運用靈活，是為一篇具有相當藝術成就的文學佳作。

首先，作者將小說定題為〈水裡的魚〉，此即西洋技巧象徵的運用，暗喻了小說的內容和意識，不只尖新，亦寓深意。其次，小說的女主角取名沈容顏，男主角取名季飛，予讀者說文解字的想像空間，一為美，一為力。一為自矜而不安，一為隨季節而遷徙，頗與小說情節的發展，故事的轉折，呼應暗合。

小說的開頭，作者用倒敘的手法，藉第一人稱女主角的一段自言自語，如泠泠盤坐的響尾蛇，向讀者連連吐信：

「他說他第一次在"溫娣"的玻璃窗外看到我，就感覺我像條悶在水族箱裡的魚游著，他急於給我充足的氧，讓我好過。」

小說如此開頭，既製造了懸疑，也讓讀者感受到了張力，更明示讀者，這是一篇屬於現代都會男女的愛情小說。

小說的開始和進行，作者使詐，只歩歩引導讀者，進入沈容顏和季飛相戀追逐的場景，內心世界，浪漫氛圍。讓讀者陪伴男女主角，一同呼吸，一同悲歡，一起Long stay。直到約篇幅的三分之一，沈容顏無端冒出一句，「問題是，我該怎麼向老公開口？！」

天哪！作者這才告訴讀者，原來，這是一場不倫之戀。

有如七級的地震，作者出其不意給讀者一波震撼，也把故事往高潮推進。繼而歷經激情，復歷經流產昏死，小說的結尾，沈容顏領悟，「我終於明白，平淡也是一種美麗的幸福。」讓讀者一時難以回神，復又鬆了口氣，為沈容顏，為那無辜的老公慶幸。

小說的開頭，如毒蛇吐信，鮮靈詭異，讓讀者心靈悸動。而小說的結尾，則如虎尾橫掃，又震動讀者心靈。如此首尾呼應，頗見作者的巧思，這就是〈水裡的魚〉的「蛇頭虎尾」。

有人論評，寫小說用第一人稱，其中人物，寫「我」最難，往往只是一個記敘的鏡頭，搖來晃去，只見人影，難予讀者深刻的印象。

而在〈水裡的魚〉小說中，在早安Molly的筆底，沈容顏自信自矜，有情有慾，率性灑脫，雖偶有超越世俗，唯能自省自持，不離經叛道。早安Molly分明寫活了一個富性靈引力，深黯生命風情，具知性與感性的現代都會女子。

〈水裡的魚〉情節之一，因著天下大雨，因著避雨，季飛和沈容顏在「溫娣」，第一次眼神交會。作者寫其時二人的心靈磁引，心電感應和心靈碰觸：

「老實說，我看過妳好幾次了，妳讓我覺得很順眼....。」他小心翼翼地偷看我一眼，旋即低下頭，「而且，妳好像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我用手掠掠額前的髮，掩飾自己的吃驚，這場雨真的困住我了。

我不奇怪他看得出我的沮喪，因為自己一向喜怒哀樂都易寫於臉上，我是奇怪他憑甚麼認為，他會有讓我快樂的使命感？！

沒有挑逗的言詞，沒有熱情的動作。有的，只是心靈的激盪與碰觸。有的，只是心靈相碰觸的火花。地表清冷而平靜，地底卻熔岩翻滾。作者向讀者暗示，這一場不倫的「姐弟戀」，火山遲早將會爆發。

在第一次午餐約會的餐廳，沈容顏伸出右手無名指那枚婚戒，告訴季飛，「我已經結婚了！」作者寫其時二人聲氣相應，心對心的肉搏交戰：

季飛的眼中顯得十分驚詫，表情複雜的盯著我的手，我無法解讀其中的情緒。他清清喉嚨，我故意擺出「你想怎麼樣？」的臉，這回變成我不慌不忙。

「遇到真愛就要勇敢把握，這是我的哲學。」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卻有著灼熱的目光。不知為何，我氣惱至極的喊，「你怎麼能這麼篤定？！」他用著無奈和羞赧在深邃的眸子，流光彷彿就此停住。

我真的恨透雙魚座永遠都能同時擁有二種以上不同表情；不可抗拒的我，淚水正瘋狂的爬滿了雙頰。 

但見淚水，不見血光，卻是比血光慘烈。這一回合下來，沈容顏柔順投降。

只短短一段文字，有白描，有對話，有節奏，有衝突，更有心靈深處幽明微波的呈現。頗見作者的慧心，這就是〈水裡的魚〉，中西小說技巧運用的靈活，運用得嫻熟。

至於〈水裡的魚〉文字流麗跌宕，如「我端詳了那群人一會兒，問，『我是你們打賭的對像嗎？』」，「我準備護衛自己，不接受他激將，『你總不會強迫我吧！』」，「來不及看他的表情，急急把抄著電話號碼的紙遞給他，便起身走了，將那些笑聲喧嚷都拋在那扇門之後」，「一回眸，一雙熟悉又陌生的雙魚座眼睛閃入。我驚訝得張大了嘴」，「當我發覺面對老公的激情，腦海中所浮現的卻是季飛那張認真又帶著羞赧的臉時，已經來不及了」，「望著窗外，我開始思索該填離職書還是離婚協議書。」

等是。

此外，〈水裡的魚〉多有名句，如「那場雨把我們都困在”溫娣”，也困住了許多像我們這樣的人。」，「人生就是這麼可笑，無論多精采的過往，都能一揮手便煙消雲散。」，「我終於明白，平淡也是一種美麗的幸福。」等是。

準此而論，〈水裡的魚〉堪稱是一篇能引人入勝，富小說魅力的現代愛情小說。據悉〈水裡的魚〉是作者十八歲時的青澀之作，自難說已到如何神妙，如何盡善盡美的境界，自有其腳踏實地，向文學高山舉目，向上攀爬的大片空間。不過，我深被〈水裡的魚〉所感動，由不得要妄發議論。

二0一一年五月二日初稿

二0一二年一月八日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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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