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幸福藏身於平淡

早安Molly是個人網站的暱稱，女作家，作品以小說為主，曾出版多部網路小說集。真實姓名等個人資料不公開，故從缺。〈水裡的魚〉是早安Molly在網站公開發表的一篇短篇小說。

〈水裡的魚〉寫一位二十九歲已婚上班族的女子，和一位小她五歲的男同事，發生辦公室婚外戀情，亦即外遇的故事。〈水裡的魚〉文字流麗跌宕，情節簡單而曲折，人物面貎清晰，人物心理描寫幽微細膩，情節發展自然，故事描述生動，是一篇能引人入勝，富小說魅力的現代愛情小說。

〈水裡的魚〉擺脫一般言情小說的庸詞贅語，超越一般言情小說的濫情俗套，有嚴謹的佈局結構，有中西小說技巧的融會貫通，別具現代愛情小說的風情，別有現代都會小說的美感，是一篇具小說藝術性，可供讀者細讀品味的女性小說。

難能可貴的是，不說教，不媚俗，循以《新人文主義》的文學理念，〈水裡的魚〉婉轉告訴讀者，伊甸園樹上的蘋果誘惑難禁，然天下沒有白騎的馬，天下沒有白上的床。任何婚外情的激情浪漫，任何婚外情的蝕骨銷魂，難免，都要付出代價，都有罪與罸。

〈水裡的魚〉以其極富有說服力的流血情節，婉轉告訴讀者，人們捨命汲汲追求的「美麗的幸福」，無他，其實，只藏身於「平淡」兩個字。

二，難以規避的殘緣

〈水裡的魚〉寫的是現代都會男女的外遇，是不倫之戀。

然則，〈水裡的魚〉想要傳逹給讀者的，也就是〈水裡的魚〉的寫作用心，文學寓意，究竟是甚麼？或者，如時下一般的愛情小說，〈水裡的魚〉，只是一則男女情慾的八卦記事？

〈水裡的魚〉文本中，女主角沈容顏，二十九歲，已婚，「長得讓人看得很順眼」，在公司擔任企劃。是一位有才華，有識見，行事幹練，為人矜持自尊的都會熟女。男主角季飛，二十四歲，未婚，雙魚座，「稚氣的臉龐配著畢挺的西裝」，長相可打九十分，是公司的Top Salse。如此，除了女大男小，倒也十分登對。何況，女大男小多的是天造地設的絕配。

他們不是一見鍾情，也不是一拍即合，更不是近水樓台，日久生情。他的相識不是在同一上班的公司，只因天下大雨，他們是在一家不起眼的「溫娣」速食店，因避雨而相識。他看她很順眼，她看他長得很好看。他們的相識，是彼此的似曾相識。不只是表面的看對了眼，更是內心的心對上了心，是彼此心電磁引的牽引，是彼此「心靈密碼」的暗通。

當時，季飛曾邀約沈容顏加入他的伙伴們，一起到墾丁去作三天四夜的青春浪遊。沈容顏沒有即時答應，也沒有即時拒絕，模稜兩可，她留了電話給季飛。而最後，則是推託。

此前，季飛曾不止一次，在這「溫娣」速食店，注視過沈容顏。

造化弄人，是失業半年的沈容顏考上了這家公司，且是在她上班的一個月之後，她才驚覺。原來，如其說她找到了一家好公司，找到了一份遂心的工作，倒不如說，是老天有意安排她，來和被她婉拒的季飛做同事，成全她這一段不倫戀的孽緣。

季飛對她展開追求，基於矜持，基於現實，她當然是婉拒。她「伸出右手無名指那枚婚戒」，表明「我已經結婚了」，而且，「我比你大五歲」。

故事發展至此，若是一般人，應是現實認清，美夢清醒，自認出師不利，悄然敗興而退。果真如此，那麼，〈水裡的魚〉即時腰斬，當無疾而終。可是，季飛就是季飛，沈容顏遇到的季飛，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是「遇到真愛就要勇敢把握」的季飛。

沈容顏的婉拒，是表態，也是試探，內心卻是欲拒還休。而在季飛，雖是驚詫，卻不為所動，是欲罷不能，是志在必得。如此，出現在二人眼前的愛情風景，是江山未定，雲雨陰晴。

有此一說，情場即獵場。果真是厲害的獵人，對於心儀的獵物，一是懂得靜靜守候，二是無視於接近獵物的任何障礙，三是知道適時出手。以此衡之於季飛，雖是年輕，但對情場的挑戰與反應，不失為一天生之高手獵艷。

亦有此一說，稍具的性靈的女人，最難抗拒的，不是鑽石豪宅，不是玫瑰攻勢，而是「被瞭解和被疼惜」，縱然是幹練矜持的熟女如沈容顏，亦自難免疫。

「我第一次在溫娣的玻璃窗外看到妳，就感覺妳像個悶在水族箱裡的魚游著，我急於給妳充足的氧，讓妳好過。」

沈容顏的心，就是被季飛這一番既瞭解她復又疼惜她的真情告白，所深深打動。而沈容顏被季飛他「憂鬱又混合自信的神采所迷惑」，尚屬其次。

雖然，她知道，「雙魚座永遠都能同時擁有二種以上不同表情」，知道「這件事一開頭便註定是個悲劇」，更知道，「不被任何人祝福的戀情，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愛神邱比特是個矇著眼睛亂射箭的頑童，由是千古以來的愛情都是盲目的。愛情突然的發生，緣份悄然的來襲，任誰也防不勝防，任誰也難以招架。不是沒有掙扎，終於，他們還是「逐漸不可自拔」，「結果陷入了本不該發生的戀情」，像「相識已久無法結合的愛侶，雖然愛得辛苦，在痛苦中又享有激越的高潮」。

而最後，終因辦公室的流言，沈容顏的跌倒流產，二人不得不分手。

愛情的定義有一萬種，彼此心靈契合，彼此相知相惜，是其中的一種，包括不倫之戀。

沒有利益交換，沒有存心不良，〈水裡的魚〉寫的，正是沈容顏和季飛彼此的心靈契合和彼此的相知相惜，是一場真誠的，男有情，女有意的「姐弟戀」。

文學如鏡，映照人生。

作為文學作品的〈水裡的魚〉，當然不是男女情慾的八卦記事。

〈水裡的魚〉，自有其文學的寓意，自有其小說的使命。

〈水裡的魚〉所要傳逹的，不是水性楊花的紅杏出牆，不是彼此飢渴需要的一夜情，不是逢場作戲的性愛消費，更不是時下流行的「小三」。

我想，這應該如同小說所寫的，是沈容顏這條「水裡的魚」需要氧氣，是沈容顏付出流血的代價，「我終於明白，平淡也是一種美麗的幸福」。是沈容顏，也是沈容顏們，前世注定，難以規避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殘緣。

文學作品貴能有境界，殘緣，就是〈水裡的魚〉的境界。

三，飲食男女的紅塵之愛 

所謂「文學即人學」，文學所面對的，是人。文學作品所描寫的，是深邃複雜的人情人性。凡是描寫人情人性深刻精到，能感動人的文學作品，就是一篇好的文學作品。

這還不夠，重要的是在作品裡，要有作者歷經的人間煙火，要有作者感受的人世溫情，要有愛。

這是以文學大師梁實秋的文學觀為主導的，《新人文主義》的文學理論。

若據此檢視早安Molly的〈水裡的魚〉，可以發現，〈水裡的魚〉正和這一理論遙相呼應，暗相契合。

早安Molly把小說題名為〈水裡的魚〉，小說的題名就是一種象徵，也是一種寓意。魚，生活在水中，離不開氧氣。正如同人，生活在社會，需要新鮮的空氣。在〈水裡的魚〉的文本裡，魚，其實就是人。而人，無異也就是魚。

小說裡的魚與水，就是現實世界的人與社會。然則，甚麼是魚的氧氣？甚麼是人的新鮮空氣？早安Molly告訴讀者，那就是愛。

小說〈水裡的魚〉的男主角，二十四歲的季飛，之所以會愛上沈容顏，說是「我看過妳好幾次了，妳讓我覺得很順眼」，如果只是如此，那最多也只不過是著迷於美色，迷惑於色相，很難認定這就是愛。

〈水裡的魚〉著墨，重點不在此。誠如女主角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是個十足平凡，穿著亦不奇特的人，走在街上只是個活道具，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是想結識我的慾望」。而當季飛向她示愛時，她的反應是，「天哪！我簡直要大笑出聲，他才二十四歲，居然找上我這個二十九歲的大女人？！」當然，這是女主角的自謙之詞，不必亦無須深究。

然則，〈水裡的魚〉著墨重點何在？

〈水裡的魚〉寫二人首次約會，二人心靈初次磨擦碰觸，季飛對沈容顏說，「妳好像心情一直都不太好」，「感覺妳像個悶在水族箱裡的魚游著，我急於給妳充足的氧，讓妳好過」。

這一番話，透露了季飛曾對沈容顏有過深入的觀察，不只是用肉眼，更是用心眼。這一番話，流露了季飛對沈容顏的關切心疼，流露了季飛要讓沈容顏快樂的使命感。

小說〈水裡的魚〉的女主角，二十九歲的沈容顏，之所以會接受季飛的追求，除了「稚氣的臉龐配著畢挺的西裝，長相可打九十分」，也就是「外貿協會」通過以外，主要還是「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心裡似乎溫暖得將溢滿傾瀉一地」，「只覺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以至於毫無招架之力，柔順地任由「季飛執起我的手，輕輕印上一吻」。

就是這「輕輕印上一吻」，他們相惜，他們相知。

不是在愛情的拍賣會場競標，沈容顏沒有拍賣自己。不是出高價得標，季飛甚至沒材料舉牌。不是一加一等於黃金鑽石，名車豪宅。雙方都沒有計算過，到底值與不值？雙方都沒盤算過，今後是否天色常藍？花香常滿？更沒理會「明天過後」的地震和海嘯。

就這樣，前世的約定，今世的無可規避，他們發生了不倫的「姐弟戀」。

這就是〈水裡的魚〉所呈現的愛，飲食男女的紅塵之愛。

當然，既是不倫之戀，自有其詛咒，自有其罪與罰。

而〈水裡的魚〉所表逹的，也只是《新人文主義》人世之愛拼圖中，屬於情愛的一小塊，並非《新人文主義》人世之愛拼圖的全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