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舔傷口   蕭之華

據說凡是動物，例如狗，多有自舔傷口，自我療傷止痛的本能。人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心靈的受創傷。 

有網友問我，可有「躲起來自舔傷口的經驗」？我答，有的。網友再問，我的「躲起來自舔傷口」，與我的「文人氣息和才情」有何關聯？我好像沒深入思考過。

我的「躲起來自舔傷口」，可以說是自幼就開始。在未懂人事，未涉男女感情之前，多半是來自我母親的殘虐，再來就是中共的「階級鬥爭」政治迫害。記憶中，我既無可傾訴的對象，也知道不可能得到我想得到的安慰或鼓勵，如有，反而是傷口撒盬。

我的「躲起來自舔傷口」方式，常是在夜間溜到離我家稍遠的一座古墓，或坐或躺，望著滿天繁星，細想傷心事的前前後後，自我療傷止痛。另外，就是到河岸的一處深淵懸崖，看水流，聽水聲，獨自一人自哀自憐。當時想到最多的，是希望自己趕快長大，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傳說古墓與深潭有鬼，尤其在夜間，可是，我就是不怕。反覺得在這裡又幽靜又乾淨，特別是不可能有人來打擾，是我一人獨享的禁地。每到這些地方，我的心就都能平靜下來，常一坐就坐到大半夜。

妙的是，就在這兩處地方，我不一止撞到偷情幽會的男女，初時是未想到居然會有此事。知道了以後，每次再來，我就都提高警覺。如發覺有人先到，我則趕緊止歩，另往他處。如我先來，聽見有來人聲音，我則起身快閃，儘量避免尷尬，壞了人家好事，積點功德。

其中一次，有一對男女，是某戶人家的ㄚ頭和長工，我都認識，被我撞見，雙雙跪我面前，求我守密，不要傳揚，否則將鬧出人命。我安慰並答應了他們。幾年後中共「土改」，他們都成了有權有勢的地方幹部，也都暗中幫助指點我，如何躲過這場腥風血雨，想必這是他們對我的回饋。

一九六二年，我初到蘆洲，與九歲的鄧麗君相識，彼此能互談心事，主要是投緣與相互信任。所談的，當然要比我寫成文字的多得多。其中聽到她希望自己快快長大，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頗觸動我心弦，聽來心酸，讓我聯想到自己童年的際遇，寧非同病相憐？

我退休後的某一天，獨自開車到合歡山露宿，半夜，見滿天亮晶晶繁星就在頭頂，幾乎伸手可摘，興奮不已。這是幾十年少有的經驗，聯想到的，就是幼時夜半躺在古墓，看故鄉靜夜星光的情景。未知網友可有看天上繁星的經驗？是夜空澄清水藍，是滿天礸石亮晶晶，絕對不是平常所見，星光暗淡的北台灣的夜空。

這只是我幼年的「自舔傷口」，至於感情的「自舔傷口」，說來話長，且先按下不表。每在路邊看到流浪狗在自舔傷口，我都覺得，其實我就是那條狗。或者說，其實那條狗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