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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膽崑崙 蕭之華
2012/03/01 21:56:08瀏覽554|回應0|推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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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肝膽崑崙    蕭之華

       ——紀念「戊戌六君子」殉國一一四週年及

譚嗣同一四七歲冥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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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門投止思張儉,

    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崑崙! 

      ——譚嗣同:〈獄中絕筆詩〉 

    一、 

  時光荏苒,歲月如流。

  今年——西元二0一二年,是「戊戌六君子」殉國一一四週年,也是譚嗣同的一四七歲冥誕。

  國事蜩螗,人世噩噩,謹撰本文,以懷先烈。

  譚嗣同﹙西元一八六五——一八九八﹚字復生,別署壯飛,湖南瀏陽人。為前清殉國「戊戌六君子」之一。

  一八九八年八月六日,「戊戌政變」失敗,清廷大捕維新黨人,大開殺戒。

  這一天,譚嗣同先與梁啟超商量,緊急營救康有為脫險。第二天的八月七日,譚嗣同帶了一箱書籍、文稿,托梁啟超保管,與梁啟超訣別。

  譚嗣同對梁啟超表示,他自己不想走,他要留下來陪光緒皇帝殉節,而卻力勸梁啟超到日本去避難,為維新黨人,留下生機和力量,以圖東山再起。

  譚嗣同說:「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

    接著在八月八日和八月九日,譚嗣同又與「大刀王五」等俠客,密謀營救光緒皇帝。可惜,時局危急,沒有成功。

  這時候,有日本駐華公使林權助以及幾位日本志士,苦勸譚嗣同也去日本避難,譚嗣同就是不從。日本志士發火了,大罵譚嗣同「不可理喻」、「八格野鹿」,譚嗣同只好吐露他殉死的心意。

  譚嗣同對日本志士說:「余觀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如有,請自嗣同始!」

  八月十日,譚嗣同被清廷逮捕,打入大牢。

  在大牢裡,譚嗣同寫下了震驚清廷,震撼神州,震爍千古的〈獄中絕筆詩〉。

  三天後的八月十三日,譚嗣同與康廣仁、楊深秀、楊銳、林旭以及劉光第等「戊戌六君子」,在北京菜市口刑場,「斬於市」,壯烈殉國。「就義之日,觀者萬人,譚嗣同慷慨神氣,從容就戮」。臨斬,譚嗣同慷慨高喊:「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死時,年三十三歲。

  譚嗣同的〈獄中絕筆詩〉,又稱〈獄中壁題詩〉、〈獄中壁題〉以及〈壁題詩〉等,不一而足。

  〈獄中絕筆詩〉首句「張儉」一典,出自《後漢書》。

  《後漢書》卷六十七,《黨錮列傳》第五十七:「張儉,東漢高平人,字元節。延熹初為東部督郵,疏刻中官侯覽不軌,覽怒,誣以黨事。遁去,望門投止。人皆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至東萊,復因緣出塞。黨事解,乃還。獻帝初,百姓饑荒,儉傾竭財產,與邑共之,賴以存者以百數,後就徵為衛尉,卒。」

  詩中,譚嗣同自比是張儉,而把日本志士的相救,比做是望門投止。

  〈獄中絕筆詩〉第二句「杜根」一典,亦出自《後漢書》。

  《後漢書》卷五十七,《列傳》第四十七:「杜根,字伯堅,川定陵人也。根性方實,好絞直。漢安帝永初元年舉孝廉為郎中,時和熹鄧后臨朝,權在外戚。根以安帝年長,宜親政事,乃與同時郎上書直諫。鄧后大怒,收執根等,令盛以縑囊於殿上撲殺之。執法者以根知名,私語行刑人使不加力,既而載出城外,根復甦,因得逃竄。及鄧后誅,乃得徵詣公車,拜侍御史。」

  詩中,譚嗣同以鄧后暗指慈禧太后,以安帝暗指光緒皇帝。而他自己,倒不希望成為僥倖不死的杜根。

  〈獄中絕筆詩〉最後一句的「兩崑崙」,根據梁啟超的說法,一是指康有為,而另一是指「大刀王五」。

  梁啟超說:「﹙兩崑崙﹚其一指康南海﹙康有為﹚,其一乃俠客「大刀王五」。「瀏陽﹙譚嗣同﹚作《吳鐵樵傳》中所稱王正誼者是也。王五為幽燕大俠,以保鑣為業,北及山海關,南及清江浦。生平專以鋤強扶弱為事。瀏陽少年曾從之受劍術,以道義相期許。戊戌之變,瀏陽與謀,奪門迎辟,事未就而瀏陽被逮,王五懷此志不衰。庚子八日,有所布畫,忽為義和團所戕,齎志以歿。」

  另有《新語林》一書的作者陶菊隱指出,「兩崑崙」一是指「大刀王五」,另一是指胡七其人。

  陶菊隱說:「民初北京有一老人名胡致庭,人稱胡七,綽號通臂猿胡七。戊戌變前,與譚嗣同為密友,大刀王五即由其介紹識譚。譚被逮前一日,胡七、王五早有所聞,堅勸譚走避,而譚不允。而緹騎至,胡王於危機一髮間躍身屋脊逸去。後又決定劫法場救嗣同,因戒備過嚴而未果。王五與胡七,同屬崑崙派。」

  陶菊隱的這一說法,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

  即同是史學家,同意的有左舜生,而不同意的,則有吳相湘。

  吳相湘認為,譚嗣同〈獄中絕筆詩〉的前二句,所用的都是史書上的典故,而最後一句,如果是用江湖別號來入詩,於邏輯並不合。 

    二. 

  有道是,詩如其人。

  在一首詩的背後,永遠站著這首詩的作者本人。

  而這首〈獄中絕筆詩〉的背後,所站著的,究竟又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譚嗣同生於清同治四年,也就是西元一八六五年。父親譚繼洵,中過進士,官至湖北巡撫。母親徐五緣,是瀏陽國子監生徐韶春的女兒。

  譚嗣同五歲就開始讀書,「即審四聲,能屬對」。十歲,與其仲兄譚嗣襄跟隨名師歐陽中鵠受課。歐陽中鵠中過舉人,官至內閣中書,學宗王夫之、黃梨洲。歐陽中鵠除精通國學以外,還精通數學,是一位思想前進的新潮人物。二十五歲,譚嗣同到新疆,拜見新疆巡撫劉錦棠,劉錦棠驚為一代奇才。三十一歲,譚嗣同到北京,拜訪康有為和梁啟超,與康、梁訂交。三十二歲,譚嗣同到南京,從佛學泰斗楊仁山學佛。

  一八九四年「甲午戰爭」以後,國勢日危,而西風東漸,譚嗣同轉而醉心西方的新學說,也喜歡和外國人交朋友。其時,譚嗣同初讀《聖經》,對於耶穌所提倡的「平等博愛」的精神,極為推崇。在外國朋友中,當時在中國從事翻譯工作的英國人傅蘭雅( John Fryer)就是其中之一。

  譚嗣同出身官宦世家,自幼即聰明倔強,其堅毅人格之養成,多得力於母教。據譚嗣同自述,「先夫人性惠而肅,訓不肖等諄諄然,自一步一趨,至植身接物,無不委曲詳盡。」更因「為父妾所虐,備極孤孽苦」,是一受虐兒,所以,心靈感覺特別敏銳。長大以後,所交往的朋友,不是豪傑之士,就是開風氣的時代人物。譚嗣同之所以能成為時代的先知,誠其來有自。

  譚嗣同除博覽群書,遊學士林以外,也涉足武林,學技擊劍術,與劍士俠客交遊。幽燕大俠大刀王五和任俠胡七,就都是他的好朋友。

  譚嗣同為人落拓不羈,好冒險犯難,喜新奇刺激。

  在譚嗣同寫給友人沈小沂的信中,有這樣的話——

「嗣同弱嫻技擊,身手尚便,長弄孤矢,尤樂馳騁。往客河西,曾於隆冬朔雪,挾一騎兵,間道疾馳,凡七晝夜,行千六百里。嚴谷無阻,都無人跡,載饑載渴,斧冰作糜。比達,髀肉狼藉,濡染褲襠。此

輩所目駭神戰,而嗣同殊不覺。」

  另外,在《劉雲田傳》中,也說到——

  「﹙嗣同﹚獨喜強雲田並轡走山谷,時私出近塞,遇西北風大作,沙石擊人,如中強弩。明駝咿嗄,與鳴雁嗥狼互答。臂鷹,腰弓矢,從百十健兒,與凹凸鼻黃鬚雕題諸胡,大呼疾馳,爭先逐猛獸。夜則支幕沙上,椎髻箕踞,匊黃羊血,雜雪而嚥,撥琵琶,引吭作秦聲,或據服匿,群相飲搏,讙呼達旦。」

  這是當時,譚嗣同與他的朋友,在西北荒漠飆馬打獵,飲血狂歡的鏡頭。

  正因為譚嗣同有這生龍活虎的軀體,所以,才會有這叱吒風雲的氣魄!

  譚嗣同喜歡遊歷,青年時期的十年間,足跡踏遍大半個中華大地,先後到過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安徽、陝西,江蘇、浙江,新疆、甘肅等省,令人訝異的是,他居然與寶島也有緣份,約距今一百一十年前的一八九○年前後幾年,譚嗣同他來過台灣。

  譚嗣同不只四肢發達,頭腦也不簡單。

  譚嗣同從少年時代就開始著書立說,到了三十歲時,成果已經相當可觀。他曾經把他三十歲以前的著作,包括詩集、文集、政論、劍經、劄記以及書信等等,彙集出版,總名為《譚氏三十以前舊學》。三十二歲那年,譚嗣同到南京專心著述,完成了他短短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部著述——《仁學》。

  《仁學》主要是採納基督教《新約》的博愛精神,佛教眾生平等的理念,墨家的兼愛非攻,以及王船山的民族思想、民主思想等等,綜合成《仁學》的意識形態。《仁學》以仁愛為基礎,強調「仁與通」,提倡「人與人通,人以仁通」。早於一八九七年,就率先提出「地球之鄰」——即今日「地球村」的觀念。

  當然,有關思想的論著,必須以深厚的學養做為基礎,對於年僅三十二歲,急於學術近功的譚嗣同來說,自不必寄予過高的期望。多有學者指出,《仁學》一書,「拉雜失倫,如同夢寐」,「幼稚、不成熟」。

  梁啟超評《仁學》說——

  「《仁學》之作,欲將科學、哲學、宗教冶為一爐,而更使適於人生之用,真可謂極大膽、極遼遠之一種計劃。嗣同之書,蓋取資於此三部分,而組識之以立己之意見,其駁雜幼稚之論甚多,固無庸諱,其盡脫舊思想之束縛,戛戛獨造,則前清一代,未有其比也。」

  中國哲學史大師馮友蘭,在他的《中國哲學史》一書中,評《仁學》說——

  「譚嗣同在經學方面,雖不及康有為之顯赫有建樹,而在思想方面,則所著《仁學》發揮大同之義,較康有為為精密。」

  馮友蘭贊譽譚嗣同——

  ﹁參與康有為立教變法之運動,而其思想亦足自立者。﹂

  史學家錢穆在他《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一書中,評《仁學》││

  「《仁學》要旨也,嗟呼!卓矣!雖語有過急,而憂慮思遠,上比梨洲《明夷待訪錄》,無媿色矣。」

  大陸新一代學者李澤厚指出——

  「譚嗣同是中國近代史上,最負哲學氣息的思想家。」

  日本學者田野橘次推崇《仁學》一書——

  「闢東大陸未有之思想,造黃種無量之福,實為支那革命獨立之一大原動力也。」

   譚嗣同的家鄉瀏陽,出產一種奇石名叫「菊花石」。

  菊花石質地溫潤,紋路縝密,看起來又粗獷又雅致,譚嗣同非常喜愛。

  因此,譚嗣同把他的住家命名為「石菊影廬」,隱含有「溫而縝,野而文」的深意。

  譚嗣同在三十二歲時,在北京,拜訪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龢。

  在翁同龢的劄記中,有如下的記載:「譚嗣同,號復生,江蘇府班,敬甫同年繼洵子。通洋務,高視闊步,世家子弟中,桀傲者也!」

  梁啟超撰《譚嗣同傳》,評譚嗣同——

  「﹙譚嗣同﹚少倜儻有大志,淹通群籍,能文章,好任俠,善劍術」。「復生之行誼磊落,轟天撼地」。「﹙譚嗣同﹚即仁即智即勇焉,通乎此者,則游行自在,可以出生,可以入死,可以仁,可以救眾生。」

  清光緒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是保薦譚嗣同給光緒皇帝的人。

  在他的奏摺中推薦譚嗣同說:「江蘇後補知府譚嗣同,天才卓犖,學識絕倫,忠於愛國,勇於任事,不避艱險,不畏謗疑。內可以為論思之寄,外可以備折衝之選。」

  誠然,說「康梁變法」也好,說「戊戌政變」也罷,其最終招致失敗,不必怨天尤人,自有其失敗的種種原因,而歷來史家列論也多。

  簡單說來,就如同康有為的弟弟康有溥所說的,是因為「五太」。

  這「五太」是:「規模太大、志氣太銳、包攬太多、同志太孤、舉行太大。」 

    三、 

  譚嗣同其詩其人,謹如上所述。

  思一代英才,忠於愛國,勇於任事,可以出生,可以入死,行誼磊落,轟天撼地,殺身成仁,壯烈殉國。

  其為人也,正氣凜然,吐氣如虹。發言為詩,文光四射,震爍千古。

    我自橫刀向天笑,

    去留肝膽兩崑崙!

 

   所謂「文無定法」,「詩無定解」。

   吟誦〈獄中絕筆詩〉再三,只覺得在詩中,隱然有一吞吐正氣,如山嶽在呼吸,如江海在起伏,能搖撼河嶽星月的心胸。

  而詩中的「兩崑崙」,不正是詩人的心胸,詩人的肝膽嗎?

  這敢於「橫刀向天笑」,能吞吐河嶽星月的心胸肝膽,難道不正是崑崙兩山嗎?

  吾國青史之所以正氣浩然者,蓋江山代有如譚嗣同、如「戊戌六君子」之英烈出也!

  英烈長昭,浩氣長存!

 

寫於「戊戌六君子」殉國六十七週年紀念日  

原刊一九七五年十二月號《傳記文學》

0一二年三月一日修訂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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