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2/02/20 00:27:51瀏覽477|回應0|推薦10 | |
.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蕭之華 ——紀念李叔同逝世七十週年 .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 ——李叔同:〈道別〉 . 〈道別〉這首歌,雅俗共賞,自一九一四年流行至今已近百年,歷久不衰。〈道別〉的作者,就是李叔同。 李叔同又名弘一大師,身兼藝術家,藝術教育家與名高僧,是開創我國現代藝術與弘揚我佛學佛法,劃時代的人物。 包括繪畫、音樂、戲劇等等的我國現代藝術,像如今盛行的裸體畫,以及水彩、油畫、五線譜、鋼琴、小提琴還有歌劇、話戲這些「舶來品」,全都是近百年前,由李叔同用船自日本載回我國。 一、 李叔同(西元一八八○——一九四二),天津人,幼名文濤,又名息霜,字叔同,以字行。三十九歲出家當和尚,法號弘一,世稱「弘一大師」。李叔同逝世於一九四二年,迄今剛好滿七十年。 李叔同出身清代官宦世家,父親李筱樓,以進士官吏部,與李鴻章、吳汝綸會試同年。李家是鹽商大戶,家產富有,單單李叔同名下的產業,就高達三十萬元。 一八九八年,李叔同十九歲。這一年,發生「戊戍政變」。因支持維新變法,被指為「康梁同黨」,為了避難,李叔同自天津逃亡上海。 在上海,李叔同初次接觸了進步的革命文學團體《南社》,與柳亞子、袁希濂、張小樓以及許幻園等《南社》諸君子訂交。另外,他成立了《上海書畫公會》,倡導藝術。 一九○一年,李叔同二十二歲。這一年,李叔同入「南洋公學」就讀。與謝旡量、邵力子、項驤等人,同為蔡元培的入室弟子,與胡適、馬敘倫等人,是前後期的同學。 一九○五年,李叔同二十六歲。這一年,李叔同東渡日本留學,入東京《上野美術學校》﹙即今《東京藝大》,除了專攻美術以外,還兼修音樂與戲劇。中國留學生,能夠進入《上野美術學校》就讀的,李叔同是第一人。在晚後的同學中,有「嶺南派」大師高劍父。 在東京,李叔同聯絡曾延年、李道衡、吳我尊以及歐陽予倩等人,組織「春柳戲社」,演出《茶花女》、《黑奴籲天錄》等西洋新劇,開我國現代戲劇的先河。另外,李叔同還獨力主編《音樂小雜誌》,倡導西洋音樂。 讀書不忘救國。留學期間,李叔同加入「同盟會」,與孫中山、黃克強和章太炎等革命先進人物一起,奔走呼號,獻身革命。 一九一○年,李叔同三十一歲。這一年,李叔同學成歸國,帶回他所學的西洋現代藝術,還有一位令人艷慕的日本模特兒妻子名福基,回到上海。以後,執教於當時以引進西洋新科技而聞名國內,洋溢現代思潮的《天津工業專門學校》。 在天津,李叔同傾其所學,作育青年學子。開辦西洋繪畫、西洋音樂以及西洋戲劇等西洋現代藝術課程,把西洋現代藝術,納入我國的正規教育,使傳統中國藝術與現代西洋藝術接軌,開創了中國現代藝術的新紀元。 一九一二年,李叔同三十三歲。這一年,李叔同參加了《南社》。其時,陳英士在上海創辦《太平洋報》,鼓吹革命,李叔同應聘為《太平洋報》藝文版的編輯。同事中,有蘇曼殊、柳亞子和葉楚傖等革命文化人士,而蔣介石也在其中。 這一年,中國千年封建帝制統治至清朝結束,中華民國成立。 中華民國的肇造,開創亞洲第一個民主政體。創國維艱,有多少仁人志士拋頭顱, 灑熱血,有多少無名的幕後的推手,李叔同就是幕後的推手之一。 一九一三年,李叔同三十四歲。這一年,李叔同任教於《浙江省立第一師範學校》。同事有姜丹書、夏丏尊、錢鈞夫以及馬敘倫等藝文名人,入室弟子有豐子愷、劉質平、金咨甫、曹聚仁以及王平陵等人。 二年以後,李叔同兼任《南京高等師範學校》教席。友人中,有朱自清、朱光潛以及葉聖陶等人。 在此期間,李叔同創設《杭州美術專科學校》,致力於我國現代藝術教育的奠基,作育一代代我國現代藝術的人才。 一九一八年,李叔同三十九歲。這一年,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削髮為僧。 從此,李叔同了斷紅塵,了斷他浪漫的人生,過他芒鞋蔾杖,苦修苦行的出家生涯。 二、 李叔同天生就具有藝術的才華與藝術的氣質,尤其才氣縱橫,多才多藝。 不論是文章、詩詞、書法、金石以及油畫等等,李叔同都有濃厚的興趣,都下過苦工夫,也都卓然有成。 李叔同生長於書香世家,啟蒙很早。十七歲從名師趙幼梅學詞章八股,「文理清秀,人咸奇之」。十九歲在上海與《南社》諸君子琢磨切磋,文章大進。後入南洋公學,接著又東渡日本,寫作勤勉,文采蜚然。後學成歸國,主持《太平洋報》的筆政,撰寫政論,發表詩歌、小說,鼓吹革命,健步文壇。 李叔同的詩詞,有血性激情的慷慨悲歌,也有俠骨柔情的婉約沉吟。 民國肇造,李叔同填〈滿江紅〉一闋誌慶,吐氣如虹,壯懷激烈。 皎皎崑崙山頂月,有人長嘯! 看囊底,寶刀如雪,恩仇多少! 雙手裂開鼷鼠膽,寸金鑄出民權腦, 算此生,不負是男兒,頭顱好! 荊軻墓,咸陽道,聶政死,屍骸暴! 儘大江東去,餘情還繞! 魂魄化為精衛鳥,血花濺作紅心草! 看從今,一擔好河山,英雄造! 有〈菩薩蠻〉——憶楊翠喜一闋,花雪風情,蛾眉嬌羞。 .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 額髮翠雲舖,眉彎淡欲無; 夕陽微雨後,葉底秋痕瘦; 生小怕言愁,言愁不勝羞。 一九三七年,發生「蘆溝橋事變」,「八年抗戰」全面爆發。只幾年間,日本侵略軍的鐵蹄,已踏遍了大半個中國,而東南沿海,受創尤深。 李叔同留學日本五年,對日本文化、日本國情,有深切的瞭解。而對日本的野蠻侵略,自然感受也就更深。其時,出家的李叔同——「弘一大師」,正在閩南弘法化緣。芒鞋蔾杖過處,但見骨肉離散,家戶沿門托砵,莫非十室九空。雖是出家心情,想無所感也難,遂寫下了這二句在當時流傳很廣的〈抗戰佛詩〉。 半壁東南胡馬過, 天涯托砵淚痕多! 有人問,日本因何泯滅人性,殘酷殘暴至此?「弘一大師」回答,種甚麼因?結甚麼果?日本如此為惡作孽,其報應,必在其後代子孫。 去年,即二0一一年「311」,日本一連發生百年未有之大地震,大海嘯,引發核能電廠爆炸,產生嚴重的核能污染。造成數萬人死傷,經濟損失難以估計,東北四縣幾成廢墟,是為日本二戰後傷亡最慘重的自然災害。 日本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對此一「國殤」,沉痛地指出,這是日本近百年危害世界,危害人類,當然也包括危害中國,因果報應的「遭受天譴」。 可見「弘一大師」預言日本之「因果報應」,果非虛言。 除了詩詞,李叔同還有很多歌曲傳世,如文前所引的〈送別〉以及〈憶兒時〉等,輯為《清涼歌集》。 李叔同一生,對於書法用功最勤,成就也最高。 李叔同的書法,「骨力深秀,歛神藏鋒,多有六朝氣息」。當時,李叔同與周承德、梅道人、楊子洛三人,號稱「杭州四大家」。 對於金石治印,李叔同「取法秦漢,精研鑄鑿」,「刀法圓勁,配置勻稱」。他的金石作品,給人的印象是「沖淡質樸,沉穆渾厚,意致高遠」。 對於西洋繪畫,李叔同醉心當時最前衛的「印象派」畫風,畫作新奇怪麗,別有可觀。 李叔同的學生許霏君說:「(李叔同所作西畫)作風接近於印象派,而兼有寫實之長,筆觸老練,調子清新,其佳處不讓於塞尚之作。」 李叔同的同事姜丹書說:「上人(李叔同)於西畫,為印象派之畫風。近看一塌糊塗,遠觀栩栩欲活,非有大天才,真功力,不能也。」 李叔同的學生豐子愷說:「他的油畫,寫實風格而兼印象派筆調,每幅都很穩健、精到,是我國洋畫界難得的佳作。」 李叔同的畫作,不只在國內知名,而在國際也負有時譽。印度詩人泰戈爾就曾代表歐洲某一國際美展,邀請李叔同參展,惜為李叔同所婉謝。 不過,李叔同的畫作並不多,平生僅作畫約二十多幅。 李叔同的文章、詩詞、書法、金石以及油畫等各類作品,多因李叔同的出家而散失,少有傳世。 文章如後人所編《弘一法師文鈔》以及《弘一大師別集》等,多是雜著。所刻印章,出家時,全數捐贈「西泠印社」,後多遺失。日後,但留《晚晴空印聚》印譜傳世。而畫作,只流傳〈靜女圖〉和〈花卉〉二幅。 「應使藝文以人傳,不可使人以藝文傳。」 李叔同從事藝文創作大半生,為我們留下了這一句藝文箴言。 李叔同之墨寶文物,曾分別於一九八四年與二00四年自大陸運來台灣,假國父紀念館與國立歷史博物館作盛大展出,備受崇敬。 三、 所謂「才子而富貴,世間少有」,惟李叔同屬之。 李叔同出身官宦世家,才氣縱橫,多才多藝。 做為一個藝術家,有才又有財,可謂得天獨厚。其睥睨國內,揚名國際,指日可期。 不料,就在他春秋鼎盛,藝術事業正攀高峰之日,卻毅然捨棄一切,出家當和尚。 一時,社會震驚,輿論嘩然。而往後,還不時受到討論。 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就曾說:「李叔同可以好好做個藝術家而不做,偏偏要跑去做和尚。」 史學家胡秋原也說:「他的出家,不僅代表他個人的感傷,也代表一種社會的感傷,代表對社會腐敗的反抗或者是逃避的一種絕望的心情。」又說:「這反抗的逃避,或者逃避的反抗,採取一種感傷至極的嚴肅悲涼的形式,就是出家。」 胡秋原還說:「在最後的二十四年間,如果弘一法師能以同一堅苦繼續在繪畫、音樂方面努力,其貢獻於社會者,無疑可能更大。」 人的生命現象,是大地心靈生物中,形式最為複雜的現象。 對於人生現象的探討,古今中外,不知費盡了多少先知的才智和心血。 中國人向有「人生如寄」、「人生如幻」之說。而曹雪芹更直指「人生擾攘,紅樓一夢」。 而西洋人,亦有「剎那存在」、「生之空寂」以及「悲劇本質」等說。 我們偶然來到塵世,而最終,又消滅於塵世。 在無限的時空裡,我們實只佔有「剎那的存在」。 對於一個人,慾望,永遠無法滿足。奮鬥,總是險阻重重。 而到了最後,不論你擁有多少,任誰也免不了要歸於一坯黃土,歸於寂滅——這就是「生之空寂」。 這「生之空寂」,其實就是生命的悲劇本質。 尼采說:「悲劇的人生,才是高貴的人生。」 史懷哲說:「一切生命,都負有提昇自身生命到最高境界的神聖使命。」 祁克果說:「自我生命的提昇,可以分為感性、道德以及宗教等三個階段。人,莫不希望超越自然的存在,進入理性的生活,更提昇到信仰的境界。」 斯普蘭格把人的慾求亦即人生價值,自低而高,分為經濟、政治、社會、藝術和宗教這五個層級,最低最底層是經濟,而最高最頂層是宗教。 個人生命的智愚與賢不肖,個人生命的人生選擇,個人生命的價值判斷,個人生命的高貴等級,以及自身生命所提昇的境界,大可從這五個層級裡得到答案。 對於宗教這一層級,斯普蘭格說—— 生命最高的價值判斷,不是被認識,不是被證明,而是在於自身的體驗和頓悟。 一切生命的最高價值判斷,都是自身心靈的主觀認定。 一切生命的主觀認定,就是這一心靈基調的奏鳴和迴響。 人,對於人生價值的追求,永不滿足,永無止境。 尤其,一旦認定所追求的價值與自身的理念趨於一致時,追求者的熱情,將愈烈愈熾,熾烈到惟有止息其中,才能得到自身所認定的永恆的幸福,否則,寧願將自己燒為灰燼。 一如愛情的最後止息,是獻身。 而宗教的最後止息,就是皈依。 能滿足人類慾求的「五層級」,惟宗教這一層級超越世俗,止於真、善、美的頂峰絕境。 也惟有宗教這一層級,能達到高貴人生和自我提昇的最高境界。 惟其如此,才能讓人世間極少數高貴的天才心靈——如李叔同的心靈,獲得滿足。 綜以上所述,約可探出,李叔同的皈依佛門,李叔同的弘法濟世,正是李叔同人生「超凡入聖」與「超聖入凡」最高境界的實踐與體現。 也是李叔同對自身生命、人生境界所作的,最高價值和最高境界的抉擇。 四、 李叔同皈依佛門,其精嚴刻苦,行頭陀行,潛心研律,被推崇為中興《南山律宗》之第十一祖,為古剎名山之「千峰一月」,終成一代高僧。 一九四二年十月十三日,弘一法師李叔同圓寂於泉州溫陵養老院「晚晴室」——梵行二十四秋,住世六十三載。 圓寂前,他寫下了最後的四個字——悲欣交集。 另外,遺有一札給至交夏丏尊,上書一偈——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 問余何適,廓爾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一九七六年十月五日起草 十二日完稿 二0一二年二月十九日修訂發表 摘自《血緣、土地、傳統》評論集
|
|
(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