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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青 (之六,完) 蕭之華
2012/02/15 21:54:33瀏覽190|回應0|推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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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青 (之六,完)  蕭之華

                八,

雪青的話說得真準,「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老」。

我所遇到的,既不是山倒,也不是人老,不過,結果是一樣。

大約只過了三個月,孟先生的事業重心移轉香港,因我不便跟隨,遂被優厚資遣。

人生起伏,本就無常,我浪子半生,早已過慣。我慶幸,從此我不必再學打麻將,也無須再學打高爾夫球,落得輕閒。我倒想到了雪青。

此期間,因我不再負責財務,又心中有鬼,也就未再與雪青有所聯絡。想著好歹也曾交往相愛過,實在不忍心也不應該就此不辭而別。

這一天下午,我造訪雪青的「經理室」。

一腳踏進「經理室」,眼前的景象令我錯愕。

原先的屏風被撤掉改成了隔間,原先的茉莉花和綠樹名畫全失蹤,原先「經理室」的風景,完全消失。只有位在牆角的金庫,老神在在,文風不動,一如舊觀。還好,林小妹仍然是坐在原先入口的位置。

「蕭祕書,你終於來了,我們邱經理她不幹了,這裡的人也換了,他們剛好都出去洽公,現在就只有我一個人在。你有甚麼貴事嗎?」林小妹對我說。

「我只是想來看看邱經理,沒別的事。」我回答林小妹。

「邱經理她走了,走時她有交代要我保密,對誰都不能說任何話。不過,她料定你會來,偷偷留了一封信要我私下轉交。果然,你今天來了。」說著,林小妹開鎖打開抽屜,取出了一個小公文封,交給我。「信就在公文封裡面,你拿回去好好看,我的任務完成了。」林小妹天真地說。

「邱經理是甚麼時候辭職的?她去了哪裡?」我問。

「上個月初,算起來有一個多月了,她沒說要去哪裡?我真的不知道。」林小妹回答我。想必問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也不方便多說其他,謝過了林小妹,帶著雪青的留信,我黯然走出「經理室」。

人世滄桑之感一時襲上心頭,「人面桃花」的場景浮現在我眼前。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在回家的途中,我一路低吟唐人崔護的〈題都城南莊〉

回到松山的住家,來到桌前,開亮燈,我小心翼翼開啟公文封,顫抖著雙手,取出雪青留給我的信,拆開展讀。

蕭大人: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我人已經不在台灣,「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我走了。

就在你到朱阿姨家Interiew 的那天,我先你去找了朱阿姨,主要是想跟談談,我將要與世伯家訂親的事。我正要開口,門鈴響起,進來的就是你蕭大人!

你儀容整潔,衣著得體,態度從容,不亢不卑,先給了我一個好印象,雖然你長得其實很普通。真正引起我興趣的,卻是你的文人氣質,尤其是你過人的幽默,在Interview時你的即興講笑話。你是來Interview的,要是別人,緊張都來不及,你卻有閒情講笑話,逗得大家都開心大笑。來Interview還能講笑話的人,你是我所碰到的第一個。

當時,我心裡就想,和你這種人一起工作或生活,不管環境是好是壞,人生一定都樂趣無窮。而你,才是我心目中,真正想要訂婚的對象。後來知道你是大陸難民,隻身在台,讓我生起了敬佩和憐憫之心。

我問了朱阿姨,知道你是單身,朱阿姨也認為你年青有為,人品不錯。就因為你,就因為這樣,我不惜和世伯家失和,婉辭了對方,轉把賭注押在你這位Stranger的身上。我打定主意,不刻意親近,順其自然,看看我們是不是不遲不早,千年一遇的那一對?

讀高中時,有一次,朱阿姨帶我去看國劇《玉堂春》,我被那有情有義的劇情深深感動。「三堂會審」那一場,身為「囚婦」的蘇三,見到她昔日的情人,高中狀元,做了大官,如今高坐堂上審問她,大叫了一聲「大人啊!」

我一聽很震驚。明明是一對情侶,蘇三竟稱王金龍是「大人」,我覺好有意思。幻想有一天,我也可以像蘇三玉堂春一樣,脫線一下,封建一下,稱自己心愛的人為大人,稱自己是小女子,該多好玩?

知道嗎?你一問再問,這就是我稱你「蕭大人」的由來。因為已經習慣,難以改口,怕會一直「蕭大人」下去。

和你交往,並非如我一廂情願所料,當你知道了我,應該知道我是誰。可是,居然不見你急著和我見面認識,更別說是送花送香水。要不是《幽夢影》和《白雪遺音》,相見還不知是在何年何月何日?蕭大人,你這位大人,你的Size還真是有夠大號!

見面後的進展還算如我所願,這期間,除了我的錢,我的身體,還沒有給你,其他你要的,我幾乎都給了你,特別是我的初吻。錢,我知道你根本不會要。我的身體,我當然沒有那麼隨便就給。

和你交往,很文學也很浪漫,帶給我不少快樂,我要說聲謝謝。令我痛心和遺憾的卻是,和你交往,我受你影響多,而你受我影響幾乎是零。我受你影響,起碼你讓我認識了《幽夢影》,認識了《白雪遺音》。而你受我的影響,可以說是始終鐵板一塊。你既對建築投資興趣缺缺,更對財經金融感冒反胃。這正是人各有志,勉強不來。

你在我金庫看到的那一大包錢,是一百萬,是我哥哥給我的訂婚禮金。那一晚在《雪月》,我跟你提到創業,想到的,就是那一包錢。當時我想,那一百萬,是我的,當然也就是你的,是我們的。不想,我的提議竟然刺傷了你,看你當下臉色慘白,默然無語,我知道我闖下了大禍。而你不願意見我爸媽,我知道我們的未來自難有好結果。雖然無奈,但也不得不死心。應該就像是朱阿姨所說的,我們是有緣無份。我媽也常說,女人跟誰同床共枕?替誰生小孩?命中早已注定,雖然我並不太相信。

你為我寫的那首〈巫山〉詩,暗喻我是瑤姬,美則美矣,可是太虛幻,Too fancy。坦白說,我並不喜歡。

可知道?宋玉筆下的巫山雲雨,陽台之會,莫非都是虛幻?是Dream,是unreal,都是假的。

我要的,是人生的真實,是Real life。就像那天在阿姆坪,我趴在你身上睡得安穩。還有,你不先暗示就強吻我,就這樣奪去了我的初吻。還有,那一晚上在中正山頂,你恣意而為,差一點我就守不住我的初夜。這些,我一想起心就悸動,每次回憶淚就流下。像這些能在我心板上留下血淚刻痕的,才是我要的。

我知道,我不是仙女瑤姬。我知道,我只是我。我不要你看到和得到的是仙女瑤姬,我要你看到和得到的,是邱雪青,小女子,我。

奈何我最在意,最卑微的這一心願,如果連蕭大人你都無法成全,讓我實現。我不知道,還有誰能夠做到?可悲啊!生在豪門,豪門誤我!

認識你,和你交往,對你付出,我無怨無悔。不過,這一次把賭注押在你身上,我不得不承認,我是輸了。

我無臉也無心再待在我哥哥的公司,甚至是待在台北。所以,我走了。

你不必來找我,我想你也不會。你就是找了來,我也不見。最後,我要說的是,我不是「齊大」,我是「茉莉」,蕭大人,你錯了!

          祝你幸福!

小女子  雪青敬筆

雪青信中提到我講笑話,是當時朱阿姨告訴大家,說她侄女在《華航》當空姐,最近結婚了。我遂靈機編造應景笑話一則——〈華航廣告詞〉,以娛眾佳麗。

話說李家女兒在《華航》當空姐,飛的是台北到東京的航線。李小姐月前出嫁,初為丈母娘的李媽媽耽心女兒初嫁的魚水之歡,待蜜月歸來,就悄悄探詢。女兒飛紅粉臉羞赧地回答:「還好啦!就跟我們公司的廣告詞差不多啦!」

李媽媽忙找來《華航》報紙廣告,看到的是斗大的紅字,「每週七天,每天三班,每次航程二小時,服務親切,舒適暢快。」

這是一則我隨機瞎扯的笑話,沒想到,這竟然亂了雪青的芳心,耽誤了她的一樁門當戶對好姻緣,還讓兩家失和,真是罪孽深重。

雪青的信,筆蹟娟秀,柔中帶剛,文筆流暢,直抒胸襟,字字打動我的心,句句震撼我的靈魂。雪青的信,措詞委婉,悱而不怨,流露她名門淑女的修養和風度,展現她至情至性,如雪如月的高潔心靈。 

雪青的留信,用的是精美的,同一式樣,粉紅色的信紙和信封。信,厚厚一疊,摺疊齊齊,信封黏貼得嚴密,還灑上她平日使用,我聞習慣了的,Chanel香水。每張信紙幾乎都有斑斑墨暈,如果我沒猜錯,那該是她滴落在信紙上的,她悲傷的淚痕。

細讀雪青的字字句句,讓我感受到,謙稱鎮日與錢為伍的雪青,並不沾染銅臭,卻有讓我汗顏的文學修養和性靈。說雪青心思縝密,心細如髮,讀她的信,描述我們交往的點點滴滴,如一幅湘繡,勾針密縫,一絲不苟。可見她輕靈的,精密的「心靈結構」。總的說來,如冰雪枝頭長出新綠,如雪之白,如綠之青,名如其人,人如其名。

我承認,我沒有好好瞭解雪青,特別是她屬於文學性靈的一面。

我當然知道雪青對我用情至深,但是,我沒想到,雪青對我竟如此用心良苦。難怪她會說,她與我交往,她太累了。若說情場即是賭場,愛情就像是一場豪賭,我承認,我不如雪青阿莎力,敢賭輸贏,居然下了這麼大的賭注。雪青分明是荒廟贈金,搭救落難公子的玉堂春。但是,我可不是那中狀元做大官的王金龍。若硬要說我是「蕭大人」,我承認我是削鉛筆長大之人。我要說,雪青,我不值,我才是真正的豬八戒,妳真的太傻了。

雪青的信,無異是我和她感情結束的宣告書。手捧雪青的信,我提心吊膽,讀雪青的信,我歩歩驚魂。讀罷雪青的信,我的心為之顫慄,我靈魂為之震撼。

我恭謹地捧信在手,感覺是相等於雪青的體重。想著的,是在阿姆坪草地,撫著她安睡時,我所寫的〈巫山〉詩句,「千山雲雨入懷抱,我擁巫山第一峰!」雖然,我只是曾經擁有。雖然,她並不認同。

雪青的信,我讀了一遍,又再讀一遍,一讀再讀。我的淚,流了一遍,再流一遍,一流再流。

讀罷信,望著窗外的藍天,我不敢猜想,如今,雪青,她人在何方?

「對不起!雪青,是我辜負了妳。對不起!雪青,是我不瞭解妳。是我幸運,也該是我福淺福薄,妳弱水三千,我只敢強飲一瓢。妳全部的愛,我只敢巧取一點點。不過,我自覺一瓢即是三千,一點點就是全部。因為這些,本來就是我不該得到的。對此,我已滿足。在此,容我說一聲謝謝!妳,邱家小公主,我筆下的仙女瑤姬,邱大小姐,邱經理邱雪青。

我還要說的是,在我心目中,妳不是茉莉,妳是齊大。縱然妳是茉莉,擺在三十坪室內的那一株又香又白,請原諒我的浪子情結,請寬恕我秀才腳軟,我還是害怕伸手,我還是不敢攀折。

說巧也真是巧,我們的確是千年一遇的一對。不過,千年一遇本身就是一句神話,神話中的一對,能不夢幻?真實的人生,真實的宿命是,妳我天生就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我們本就是不該相識,不該相戀的。奈何,竟難逃造化弄人!」

遙望雲天,我對遠方的雪青說,流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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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一二年二月九日寫於北投

(全文完,謝謝點閱,歡迎轉貼!)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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