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曲蟁言(4)有容雅俗之容乃大

大道失而後爭雅俗．樂分雅俗，故有雅樂、俗樂之分；戲分雅俗，故明代有官腔（崑曲及海鹽腔）及諸腔之分；清代有雅部、花部之爭；士大夫唱清曲自命為雅而號清工，而鄙曲師為俗工．民間之樂亦分雅俗，凡民不齒樂戶，而自組樂團號『八音』以區別由樂戶或其後人組成的『堂名』．士大夫要區分雅俗，凡民也要區分雅俗，故有雅中之雅，雅中之俗，俗中之雅，俗中之俗，分不勝分，各自雄而自命為雅非其族類而鄙之為俗，故雅俗分而大道隱矣．

吾以往，年少之時，酷好西洋古典音樂，當時不齒於非古典的音樂，然而尚雅之心，與日推移，又能欣賞及於以今樂奏出的西洋古典音樂，如當年極有名的西方的曼都凡尼、詹姆斯拉斯特，甚至波爾瑪利亞樂團的改編古典音樂為現代節奏感的新樂，皆吾所好，又漸亦能接受西洋流行歌曲．而於中樂，則亦能對八十年代台灣興起的民歌風甚為傾心，也自作不少校園民歌．而進入崑曲的園地後，早先亦不能接受京劇，以其太俗而缺雅．但吾之對崑曲有興趣，實亦於研究西洋樂理的作曲時，想要加入中國音樂的元素時，想到的是京劇，因為當日對崑曲沒有概念，認為京劇是中國劇的代表，但研究之後，覺得其樂實單調，就是那幾個牌子，同時隨意性甚高，今世的唱腔和清末民初的工尺譜本竟判若兩曲．但在入了崑曲之門後發現崑曲是中國劇的寶庫，在音樂性的成就上，是中國戲曲裡最大的．故是時對於京劇就極生排斥，以其音樂性不足．但年久以來，這一態度亦有改變了．在那些雅樂家眼中，像是崑曲就是俗樂調，而崑曲又視京劇為俗劇．而果真雅俗的界定又何在．不就是人的心態問題嗎．

古人說：『有容乃大』，此一『容』字，對於吾人的雅俗的態度上，倒是當頭的棒喝．『容』不是指學問上容許偽學，偽學不可『容』；也不是指是非不分，一概鄉愿的應世態度．而是在同一天平上，去從事於學術的探索．而『有容雅俗之容乃大』，即指學問可以做大．至於吾對於現今崑曲界的俗到俗透了的新崑曲的劇本，則其實亦無鄙視，因為崑曲的靈魂，就是在於它的曲牌體及其聲腔格律，只要新編劇本能合於曲牌的文字格律，訂譜能依崑曲的聲腔格律，不就是崑曲嗎，管它是雅是俗，因為，就在崑曲最盛時的明代，崑曲劇作裡也充斥著俚俗的作品，我們去翻一下呂天成的《曲品》及祁彪佳的《曲品》《劇品》，像是清初李漁的十種曲，也是極俚俗的了．當然他是有雅辭之詞才而為俚俗之辭，也就是他在《閒情偶寄》裡主張戲曲是大眾性的，不能只寫陽春白雪之作，也就一目了然了；而且像是清末崑班的燈彩戲，加煙火燈光來吸引觀眾，或像誨淫極甚的如《南樓傳》，雖俚俗到極點，唱的還是合於崑曲聲腔格律的唱腔，故仍是崑曲．否則，即使用傳統曲笛，小樂隊編組，傳統身眼手法步，用了典雅的辭句，結果唱出來的腔是用主腔及依字聲行腔寫出來的假崑曲，則仍是有著各種的『末』組成的元素，而缺少了其『本』的聲腔格律，則仍是偽崑曲而不是崑曲了．（劉有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