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萬里千萬個不該找文徵明抄《南詞引正》而添偽之疑

———還沒考證就真實性千百分之一都不到

其實，想要學術造假能夠成功的，還真是不容易。趙萬里在偽造《南詞引正》時，即使他從與路工到江南訪書時找來張丑的《真蹟日錄》的清初抄本，於其中動手脚，插入其偽造的《南詞引正》一篇，而使用的紙張，則大有可能是拆裝找到的那批張丑的清初抄本裡的空白頁，用來書寫或用新紙以趙萬里在北京圖書館裡修補善本時用新紙薰染成舊紙的慣技（不過敝人認為，他是用張丑清抄本其他空白頁來抽出寫上的）。外行人一見紙張是舊時樣，其間避諱也是清初，就以為是真貨。

但是趙萬里的此偽文的最大失敗，以致於行跡敗露，並不是以上的皮相，而是其行文筆法大有問題，同時把1950年代的時代精神及其個人與時人的研究心得擺入了其偽造的明代嘉靖二十六年的那個時代中，而露出了馬脚。而還有益添其偽的，則是本文要談的找來一個文徵明來手書《南詞引正》脚色的不當而又反添其亂。

因為，死在嘉靖三十八年的文徵明（1470～1559），在堂堂二十五史的正史的《明史》裡就大拉拉地記載著：文徵明的『文筆遍天下，門下士贗作者頗多，徵明亦不禁』（《明史‧列傳‧文苑三．文徵明》），是個縱容作偽而惡名昭彰的人物。

明人何良俊在其《四友齋叢說》中這樣記載文徵明：

『凡吳中收藏書畫之家，有以書畫求先生鑒定者， 雖贗物，先生必曰：此真蹟也。人問其故，先生曰：凡買書畫者，必有餘之家。此人貧而賣物，或待此以舉火。若因我一言而不成，必舉家受困矣。 我欲取一時之名，而使人舉家受困，我何忍焉。』

明代的江盈科在《文翰林甫田詩引》指出：

『夫太史之字與畫，毋論真鼎，即其廝養贗為者，人爭重值購之。海內好事家 無太史之字與畫以為缺典。』（周道振：《文徵明集‧附錄一》）

楊仁愷在《中國書畫鑑定學稿》（遼海出版社，2000年）裡考定文徵明之山谷體行書多為文彭的代筆之作，而指出：『在文徵明的子弟門人中，文彭、文嘉、朱朗、居節也經常為文徵明代筆作書畫，特別是文嘉兄弟還代其父作字，許多文氏的大字行書皆出於文彭兄弟之手。……傳世大字丈二匹文徵明帶黃庭堅書體的詩作大中堂，原先以為是文氏真蹟。殊知後來在遼寧文物店發現有文彭款書類似的作品，正好證明文氏傳世作品中，有不少是其長子文彭代書。』而文彭（1498～1573）死於萬曆元年。

而且明代的王穉登在《王穉登筆記》內指出：『朱治登、胡師閔並師文待詔書法，待詔遺蹟，世所珍藏，大半二人之筆。』（清‧倪濤：《六藝之一錄》，《文淵閣四庫全書》）

則豈不此所謂文徵明所書的《南詞引正》，可能為文徵明真蹟的可能性不大了，而大半的反而又開始落入於可能是『世所珍藏，大半二人之筆』的『朱治登、胡師閔』二人或文彭的所抄的地步去了而真實度每下愈況。趙萬里豈不佈偽文之局找錯了作『書』的偽人，找了個十足可疑，疑上加疑的文徵明。

而且更糟的是，即便文徵明活著的時候，他人作偽他也甘之如飴，而且在他死後，他的兒子、弟子門人持續作偽書法偽畫販賣圖利，而且整個吳中都是偽造者橫行。於是在他死後，吳中出現了千百個假文徵明，又書又畫，皆號自已為文徵明。其中明萬曆到清代，蘇州有專業化從事製作假書畫為業的藝士，其偽造的包括了文徵明等書畫，統被後世至今書畫界所稱的“蘇州片”，是中國書畫的假品的大產出團伙的成就。像是萬曆時期的王士性在《廣志繹》裡就指出了： 『姑蘇人聰慧好古，亦善倣古法為之，書畫之臨摹，鼎彝之冶淬，能令真贗不辨。』而同時的明沈德符《萬曆野獲編》也指出：『古董自來多贗。而吳中尤甚，文人皆藉以糊口。』

而趙萬里竟然找上了文徵明來『書』他所偽造的《南詞引正》，亦可見讀書不多，不先查清楚文徵明可鄙的造偽及身後百千個假文徵明專門假造如假包換，即使張丑之流也未必弄得清楚是不是『真蹟』的文徵明書畫。這是趙萬里學術不佳而自貽伊咎。而後人還沒考證，一看到《南詞引正》是文徵明手書的，立刻其真實性就下降到千百分之一都不到了。

因此，拿到了路工所拿出來的《真蹟日錄》，看到了裡頭有一篇所謂文徵明所書的魏良輔的《南詞引正》，稍有查一下文徵明的底細，就可以啞然失笑了，因為，就算有個啥文徵明去手書，那也得先考證是從文徵明死後到清初之間，先排除是哪個吳中假文徵明所手書或是這個假文徵明的偽造的這一關。此關辨真者，先得渡過，才不會走上奈何橋，變成護偽的牛鬼蛇神。如果不能辨真，則假文徵明的程度居多，而且高達千分之九百九十九，此早在明代就王穉登在《王穉登筆記》內指出由『世所珍藏，大半二人之筆』的『朱治登、胡師閔』，到清初之間，又不知多少假文徵明在產出假文徵明的親筆書畫。

就因為造偽的趙萬里的學識未佳，造偽還考慮欠周，於是又落下話靶。由於趙萬里竟然用了個問題人物文徵明來手書《南詞引正》，於是任何書畫界專業人士一看，一查今世所傳的文徵明書畫的偽作如林，其間包括文徵明活著的時候放縱時人作偽，其叫其二子及弟子門人幫忙作偽，及其死後其二子及弟子門人持續作偽，再加上吳中偽書畫行業的持續大量生產，那麼這篇所謂文徵明手書的《南詞引正》還沒有開始考偽，就已聞到漫天的偽氛了，由於以問題人物文徵明來手書《南詞引正》，而使此文在先天上，配合文徵明偽書畫流傳的事實，也立刻落到清初被假的文徵明偽造的概率最高了，也是造偽的趙萬里始料不及的，作法自斃，殆此之謂。

而在趙萬里偽造的《南詞引正》內，尚寫下了：

『右《南詞引正》凡二十條，乃婁江魏良輔所撰，余同年吳昆麓較正。情正而調逸，思深而言婉，吾士夫輩咸尚之。昔郢人有歌《陽春》者，號爲絕唱。今良輔善發宋元樂府之奧，其煉句之工，琢字之切，用腔之巧，盛於明時，豈弱郢人者哉！時嘉靖丁未夏五月金壇曹含齋敘。長洲文徵明書於玉磬山房（真迹）』

此文既然是假文徵明寫出的概率居千百分之九百九，那麼所謂《南詞引正》『嘉靖丁未』那個文徵明活著的日子也是假偽居絕對大的成份，那麼如果不是文徵明本人所抄，則整個所謂的《南詞引正》都不是完成於『嘉靖丁未』，即便真有那份《南詞引正》，也因而是文徵明死後，要清初抄本前的任何一時間出世後，找個假文徵明搞成真本的了，那麼，還沒開始考證，即可一言而決，依或然率（概率），光是文徵明手書此事，就使《南詞引正》的真實性，不到千百分之一。
（劉有恒，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