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曲蟁言(1)----治戲曲如入實為寶山的荒原
曾閱讀到台灣一位很有名的戲曲學者的談論.提到他研究戲曲史,發現己沒有什麼題材可以再研究了.言下之意,似認為戲曲學上所有可以研究的課題都己被前人研究遍了.但事實是這樣嗎.吾反而以為,能身為戲曲學研究者的一席,那真是如入寶山,琳琅滿目的題材,收不勝收,又賞又玩,益人心志,啟人疑竇.
為何前人的成果反而成了啟人疑竇,而為什麼身為戲曲研究者的一員,還可以研究的題材有那麼多呢.其實,這也和戲曲的研究是一門新興的研究有關,從王國維開山立基,打下了一個好方向的基礎,那就是核實史料,依史料立論.不過,其對於戲曲的研究也是點到為止,一來是他的研究方向廣泛,沒有幾年就轉向別的學問,如金石、甲骨等之上去了.二來,他主觀上的偏見,認為中國戲曲應研究到元曲即結束,以下的如南戲崑曲之類,皆無可觀.
後來又繼起者有吳梅,其人推動曲學的研究,培養了不少繼起的曲學人材,實功亦不可沒,但是其論學是隨意即興的文人賞曲的心態,是惟心的研究,不是據實的研究,所以他曾有言,不斤斤計較於考據,此言一出,就知道其學問完結了.因為,不以考據,那麼出言就是純粹自由心證了,所以其一生中自認為傑作的《南北詞簡譜》,也是充塞了自由心證,不成其學術性,更何況其他的著作,全都是一些通論.故吳梅其人,於曲學推動有功,而其不重考據的壞榜樣,完全犯了為學問的大忌,故有功有過,若推崇其為曲學大師,也非他的學問的小成績之下所可以載此虛名的,不過,稱其和王國維為『曲學先師』倒也符實.
兩位先師的研究,王國維則是心態有偏,吳梅則是以文人賞玩心態治學.王國維的治學方法可學,而吳梅著作則無學術價值.而因曲學是一門新興之學,而且曲學更重要的,它是立基在一門唱腔上的學間,不論元曲、南戲數大聲腔,或後之花部,其學無一不與唱腔有關,即,與聲腔有關,但元曲的唱腔己亡於明初,後之崑曲裡的北曲非元代元曲唱腔;崑曲的聲腔之學,從清代九宮大成之後亦己亡,像葉堂納書楹曲譜,只是拿戲工之譜,自己隨心所好,改動唱腔,以圖唱出『雅』味出來,多成野狐而非崑曲之腔;而其後的曲界好崑曲之士,也只會唱唱曲,於聲腔格律茫然,只有稱道葉堂這位被清曲界視為祖師之人,口口相承,以為崑曲聲腔之道盡在納書楹,而吳梅其人,在崑曲聲腔上,是一個大罪人.
吳梅其人,對於崑曲的聲腔格律,以他所聽聞來的,崑曲是『聲既不同,工尺自異』寫在其書中,後來,他也見到了九宮大成,此一聲腔之譜,他甚至也比對出納書楹曲譜和九宮大成不合之處,但他是一個有陰謀遠志的人,他要立崑曲的『新王』,那就是葉堂,而放棄九宮大成,因為九宮大成是出版於清朝廷,是民國要打倒的對象,如果他以九宮大成為說,要大家尊九宮大成,不就不合當時社會的脾胃.於是明明納書楹曲譜不合九宮大成的聲格的唱腔,滿坑滿谷,他却為文指出,納書楹曲譜是完全合於九宮大成的,反正當時大家都是聲腔格律之盲,誰也看不出九宮大成和納書楹合不合,於是可以騙盡天下人.而且他還為文指出了,葉堂的唱腔是『新聲』,即合於崑曲聲腔格律,但是是新的聲腔格律啦,按,既是新的聲腔格律,就一定要有格有律,但吳梅却也解釋不出,為何葉堂自由亂改的腔,亂改的不成體統,會有什麼亂改的格及亂改的律,反正他也不必釋明,因為當時,也沒有任何曲界的人曉得崑曲的聲腔格律,即如劉富樑,也是他的親黨,劉富樑在所訂《集成曲譜》裡,雖有改正納書楹曲譜的小部份錯腔,也知道九宮大成是『聲譜』,但他不可能揭吳梅此位推心置腹的友人的疤.到了王季烈此一陰謀家出,在當劉富樑編集成曲譜時,自願任文字助理,實即在從事出版時,動手改掉劉富樑的手稿,並毀謗劉富樑以成名.
王季烈也算是個努力於曲學的人,從劉富樑的集成曲譜的後跋文裡可以看出,但是他對崑曲聲腔格律沒有慧根,看不出崑曲成腔之理,只能看到在不同曲牌裡有的腔形常常在出現,於是認為這些是崑曲的『主腔』,實際上,這些都是崑曲的裝飾行進腔,但主要聲格的腔無關.而崑曲的贈板及一板三眼等慢板曲,因為時值很長,一隻歌曲(崑曲曲牌的腔即歌曲,但其唱腔每個字要依陰陽八聲不同而有調腔之需)的腔,如果某一個字的唱腔的時值在贈板及一板三眼時,被拉長了,不能一個腔唱到底,那不就成了和尚念經腔了,所以一定要裝飾以便前進,於是崑曲在這些地方,就添加了裝飾行進腔,而且這些裝飾行進腔的腔形很規律,不同曲牌在要添加時幾乎一致地採用,於是被外行的王季烈以為這些腔就是主人翁.就像是民歌茉莉花,第一句『好一朶美麗的茉莉花』,唱腔為3, 3,5, 61,16, 5, 56, 5,如果成了崑曲贈板曲,假定如今『好』字要唱個四倍長,如果直口把3唱個四拍,等全曲唱完大家豈不都要睡著了,又單調又無味,而且耗時那麼長,活像唱機壞掉.那麼在崑曲裡,就要把此3變成如35653之類,如此就上下有致,而且委婉悠長了.但這35653的主旋律還是那個『頭』腔的3,如果像主腔說者,捨了頭腔,因為主腔說者,在另一曲牌,發現有56165,一看之下,35653 及56165兩腔重疊處為56,故說此為甲號主腔,那麼請看一看,二音的頭腔,一為3,一為5,才是真正二曲牌此處原本非贈板或一板三眼時應有的唱腔,而前者的5653 及後者的6165皆因為時值拉長,而添加的裝飾行進腔,今主腔說者,說此二曲牌於此有甲號主腔56,是甲曲牌應有腔格3及乙曲牌應有腔格5的實情嗎,如此一看,主腔說者的所有著作,如王季烈的《螾廬曲談》、王守泰《崑曲格律》、武俊達《崑曲唱腔研究》,主腔派共同著作的《崑曲曲牌及套數範例集》不稱其為垃圾而不可得.所談都是穿鑿附會,完全是欺世之作.更可以看出,今世主腔說者,橫行內地,目前又有洛地倡明末末流清工的依字聲行腔的曲唱說,聲勢己壓倒了主腔說.但這種依字聲行腔的曲唱說,於明末盛行一時,被沈寵綏在《度曲須知》裡大大責備,認為所唱不是真正崑曲的唱腔了.而幾百年後的今天,還又還魂,可見愚昧是可以複製及重生的,看看內地崑曲聲腔格律界一派邪言蔽世,即可知,崑曲聲腔格律界真是一片荒原,有志者豈不如入寶山了,以往這些下乘邪說的充分撥亂反正,後生小子豈有志乎.
而對崑曲的聲腔格律的不明,於是又有如楊蔭瀏此人出,完全摸不到崑曲格律的邊,於是拿著曲譜,看來比去,找不到崑曲成腔之理,於是大筆寫下,崑曲是沒有格律的,是自由創作的,也算是崑曲格律界一野狐了.於是,在主腔說、依字聲行腔(曲唱說)、無格律說夾持下,崑曲聲腔格律界竟然百多年完全交白卷.戲曲學在這一片基礎學上的白卷,也就形成今世盛行的土腔說,或腔調說的突起,繼續禍害戲曲學界,今兩岸有不惑於土腔說或腔調說等邪說者幾希矣(詳見《天祿閣曲談》所揭其誤),由此看來,戲曲學從其於吳梅開始,就是一片烏煙瘴氣,一大堆學術垃圾,炫人目光,若以為這些就是戲曲學的百年成就,就都己沒有什麼可以研究的.真是事實嗎.
而且,戲曲學界的研究尚有一不好的趨勢,即,把古書的言談全都當事實,沒有考證此書是否為偽書,此論是否為偽論,以之論學,鮮有不錯失千里的.如所謂魏良輔的《南詞引正》是一篇二十世紀的偽造之書,如不查證,於是把崑曲上推六百年到元代無其人的顧堅,鬧國際笑話,或把其中所談的明永樂年間弋陽腔傳入雲貴以為是實,則所論的弋陽腔的論著又豈能顯示戲曲史真相.
故若如此一看,戲曲學界百多年幾乎大多經典之作都含垃圾非真相成份的著作,則戲曲學界的研究多半得重新做起,如筆者《天祿閣曲談》,即其一小步,希有志於戲曲研究者,應重新檢視昔人所作的真實性,不要『外行看熱鬧』,要『內行懂門道』.外行之人,見前人贊葉堂、贊吳梅、贊王季烈、主張主腔說,主張曲唱說,主張土腔說,等等,於是如癡如狂,一味學舌,這是用『看熱鬧』的心態在治學,為學者要『內行懂門道』,知那些偽學的所以昌盛,所以『熱鬧』,都是外行在瞎起鬨,隨之起舞的那些人的學問有多少斤兩,亦可以知矣.(劉有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