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過：「忘了我。」你還要我為這個發誓，發誓要去愛另一個
人。

我的嘴唇，含在你嘴唇裡面。

「一定要忘記」，你這麼說。

你是說，「忘記」，或是「忘記我」，我已經不記得。

我的嘴唇一直含在你嘴唇裡，你把這句話傾注到我身上：「你一定要
沒有我也能活下去，你要為我發這個誓……」

我發了誓。

但在你背後，我兩根指頭畫了叉。

跑出版的晚報朋友，今天送我法國作家克勞蒂．葛蕾（Claudie
Gallay）的新書《潮浪情緣》，翻開第一頁，是袁瓊瓊的序《每個人
都心碎》，序文開頭，引用上面這令人心碎的話，讓人還沒讀小說，
就已先感傷。

那是女主角的情人在得了絕症之後跟她說的話。之後，男人死了，但
是女人無法遺忘。雖然承諾了，雖然發了誓，雖然那是逝者生前最後
的要求，希望她忘了他，快點愛上別人，但活著的人把兩根指頭在背
後交叉，在承諾的當下，就已決定毀約，決定要痛苦，要悲傷，要墜
落在黑暗裡，要讓自己的人生停頓，讓自己活在過去，永不超生。以
半死狀態來悼念，與死者永遠在一起。

可能因為最近身邊陸續好幾個朋友罹癌，不是還在和死神拚鬥，就是
已撒手而去，翻開新書第一頁，就看到這段話，讓我特別難過，想必
他們和親密的另一半，都有過這種天人交戰的畫面與對話。

當你知道已不久人世，面對眼前深愛的人，卻只能要她發誓，快點忘
了你，快點愛上別人，沒有他也能活。那是多麼深情，卻又多麼絕望！

當妳知道眼前深愛的人，將不久於人世，他的唇，像往昔，含著妳的
唇，傾入妳口中的話，竟是要妳快點忘了他，快點愛上別人，不再有
他，也能好好活著。那是多麼絕望，卻又多麼深情。

他要妳忘了他，其實是不捨妳傷心，但內心深處，又何嘗不希望妳「
永遠記得我」？

妳發誓會忘了他，盼他能不牽掛地安然而去，但雙指在背後畫了叉，
妳違背承諾，是因為妳知道，他其實希望妳永遠記得他。

原來，最無悔的愛，是忘記；最深情的背叛，卻是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