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愛一個人，每天和愛人見面、甜言蜜語、耳鬢廝磨，對一般人而
言，是很正常的需求或夢想，但對於某些孤獨成癖的宅男宅女，卻是
莫大壓力，是既麻煩又複雜，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事。

他們寧可付費和聊天室小姐打情罵俏、寧可和從未謀面的人網路交歡
，甚至每天對一個充氣娃娃噓寒問暖，從她身上尋求慰藉，卻害怕接
觸真人、害怕愛、害怕背叛、害怕受傷。他們已失去愛的能力，只能
找替代品。

如果有一天，夜夜與你為伴、供你發洩性欲的充氣娃娃，突然醒過來
，有了「心」，變成一個像洋娃娃、如假包換的美女，你還會一樣愛
她嗎？

答案可能是「不」，因為有了心，就有了思想，懂得自主選擇，她也
就可能愛上別人，不再受制於你。

於是，你寧可她恢復一個無心的充氣娃娃，對妳百依百順。到最後，
有心的，其實是愛上真人的空氣人形；反而真人更像空心的充氣娃娃
。

日本名導演是枝裕和新作、韓國女星裴斗娜主演的「空氣人形」，講
的就是電腦網路時代，一個有人際恐懼症的宅男，愛上一個充氣娃娃
，充氣娃娃又愛上另一個男人的故事。

電影一開始，是剛下班的中年男子秀雄，孤單地坐電車的特寫。下車
後，他到超市買東西，挑了一種比較貴、比較香的洗髮精，然後冒雨
回到家。

「我回來了！」他對著屋內喊。「要是聽妳的話帶傘就好了。」

下一幕，他和一個背向鏡頭的女孩子對座，對她發牢騷抱怨工作上的
不順，鏡頭轉過來，女孩原來是面無表情的空氣人形（充氣娃娃）。

「已經很晚，今天就不泡澡了。」然後他壓在裸體娃娃身上，滿懷愛
意地親她，「小望，妳真美。」接著傳來他下體磨擦娃娃橡膠肢體的
啪啪聲。

天亮了，當餐廳小弟的他起身準備上班，上身裸露的小望仍躺在床上
，秀雄幫她蓋上毯子，「妳今天也很美喔！」然後出門。

這時，小望身體發生變化，慢慢起身，全裸走到窗邊，手接觸到雨水
，有了生命，講出的第一句話是「很美（音似「綺麗」kile）」。「
我是充氣娃娃，我有了心。」

小望回到屋內，試穿主人買給她的各種衣服，從學生水手服、護士裝
到性感的亮片小可愛，最後她相中穿上了女僕裝，走到屋外見識這個
世界，經過錄影帶店「電影馬戲團」時，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迷路，走了許多冤枉路，才回到家。恢復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的
充氣娃娃。

接下去幾幕，描寫宅男的生活片段，他和小望穿情人裝，圍同樣的圍
巾，深夜用輪椅推她到公園散步，坐在板凳上像情人相互依偎，吻了
她；寒冷的冬夜，兩人一起泡澡，「身體太冷，是妳唯一缺點」，還
自豪多花一百元為她買的洗髮精，味道好很多。

睡前他幫充氣孔在肚臍的小望吹氣，兩人並躺在床上，「妳真好，都
不會老，不像我這裡（指著褲襠內），已有白毛了，不知還能和妳做
多久？」然後熄燈，共看天花板上的螢光星座圖。

「要我說多少次，記起來好不好？這是天狼星、前犬星、獵戶座。」

「哪有？妳也很漂亮，怎麼會有人吃星座的醋？小望，妳要永遠陪著
我喔！」

尋訪製造商及充氣娃娃愛好者，電影散發著寫實的詩意

我們在片中看到宅男不可思議的虛擬戀情，除了女主角是充氣娃娃外
，他們和一般情人無異。這些情節可非導演憑空想像，而是透過日本
充氣娃娃最大製造商Oriental介紹，實際探訪使用者所蒐集到的真實
細節。

為了描寫充氣娃娃的世界，是枝裕和跟製片特地訪問多位充氣娃娃的
擁有者，才發現「他們真的愛娃娃到義無反顧，還會買蛋糕回去給娃
娃慶生，這不是平常人做得到的，可能還比一般人對待真人女友還好
，可能是他們有人際恐懼症，娃娃可以紓解他們的壓力吧！」

小望後來走進錄影帶店，對店員純一一見鍾情，應徵白天的店員，在
他的耐心指導下，從原本十分笨拙，完全不懂電影、找不到片子，到
聽到純一提示，就立刻猜出片名；也因愛的滋潤，她開始在意外表，
買了新衣，還到美容店燙頭髮，把身上兩側的白色布邊用粉餅蓋掉。

戀情才剛萌芽之際，小望有天跌破手臂，在純一面前漏了氣，充氣娃
娃的身分曝光。「不要看我。」溫柔的純一馬上找膠帶幫她黏好傷口
，然後安慰她：「我也是（空氣人形）。」小望信以為真，驚嘆是奇
遇，兩人感情邁了一大步，從此一起騎車兜風、依偎看電影。

我們都是空空的蜉游

導演在劇中安排小望在公園遇見一個老遊民，她指著胸部，告訴老人
，「我這裡空空的。」沒想到老人說自己也是空空的，「現在大家都
一樣吧。」凸顯空虛是現代人的通病。

老人說了一個很有啟發的小故事：「有種生物叫蜉游，產卵後只能活
一兩天，所以身體是空的，沒胃腸，身體塞滿卵，是為產卵而活的生
物。人類也一樣，沒意義的。」

就這樣，小望白天化身錄影帶店員，和純一談戀愛，晚上又趕回家，
變成秀雄發洩性欲的替代品。有天，她決定不再過雙面人的生活，晚
上偷偷躲在櫃內，秀雄以為是家人到住處探訪，把小望當垃圾丟掉，
馬上又買了一個新的充氣娃娃，還買蛋糕為她慶生。

有了心的小望，這下火了，質疑秀雄根本不愛她，自己隨時可被替代
，秀雄被會說話的真人娃娃嚇壞了，竟要求小望能否變回以前的樣子
，說他就是怕太麻煩，才會買充氣娃娃。

有了心，卻很痛苦

「嫌麻煩？你太殘忍了。」傷心的小望奪門而出，找到當初製造充氣
娃娃的技工，對方說，第一次碰到有心的娃娃，問她有了心，感覺怎
樣？「很痛苦！」

充氣娃娃有了心，談戀愛，雖然痛苦，卻不空虛。電影最後，純一要
求小望把氣放掉，讓他吹氣到她體內，也等於把愛吹進她體內。她感
受到他的真情，趁他睡著時，也想把自己體內的氣，吹進純一體內，
卻找不到充氣孔，傻傻地用刀割破他肚子，釀成悲劇.... 。

是枝裕和不走煽情、色情的好萊塢敘事模式，以極細膩、寫實的日常
片段，用寂寞孵出愛，凸顯現代人害怕愛，卻又渴求愛；害怕人際接
觸，卻又渴望有人陪伴的矛盾情結。這是導演繼前作《橫山家之味》
之後，又一橫掃各大影展的得獎作品，去年在金馬影展首映兩場，票
卷隨即被搶購一空，DVD這幾天上市，極力推薦。

電影改編自漫畫家業田良家2000年的漫畫極短篇《業田哲學堂空氣人
形》。「十年前我就看過《空氣人形》的漫畫，裡頭有一幕是男主角
朝著充氣娃娃的肚臍孔吹氣，然後娃娃慢慢膨脹起來，當時覺得充滿
了情色的想像空間，很想試試看有沒有辦法表現出來。」是枝裕和說
。

從探討性變探討生，空氣人形其實有個飽滿的人生

「以前沒試過這類題材，挑戰性很高，本來是想探討『性』，後來卻
變成探討『生』，其實兩個字在日文都是同樣的發音。剛開始，娃娃
因吹氣而有了生命，然後看不見的空氣構成了人際之間的關係。」有
人跟娃娃發生性，有人是跟娃娃發生愛。

導演說，體內充滿所愛對象呼出氣息的充氣娃娃，「其實有個非常飽
滿的人生。」

電影結局很唯美，在淡淡、略帶哀傷的配樂下，最後娃娃消氣了、被
當成垃圾處理掉，從她體內吐出來的最後一口氣，把身邊的蒲公英花
朵吹到空中，飄散到很多地方去，又是新生，溫暖了寂寞的人。「對
我來講，這是一個樂觀的悲劇啊。」是枝自陳。

現代人生命常有欠缺，但娃娃卻能使得某些人生活更圓滿，「充氣娃
娃的中間是空的，空氣是看不見、摸不到的要素，就像人的存在感喪
失、充滿欠缺感，但她的空卻能填補人的空。」

看完電影，不禁感慨，在這個疏離的社會，越來越多人失去愛的能力
。大家都寂寞，我們有時何嘗不也是沒有心、只是由空氣填充的娃娃
？

但即使是充氣娃娃，只要有愛人幫妳充氣，就會出現奇蹟有了心；雖
然有了心、懂得愛，有時反而平添困擾，會被背叛、會嫉妒、會失望
，但體內充滿了愛人吹給妳的空氣，即使最後吐出一口氣，也飄著愛
，把蒲公英的花絮吹到遠方，落地、生根、發芽、開花。

你愛上了像充氣娃娃一樣的人嗎？還是你本身就是空氣人形？不妨租
這部片來看，像輸血一樣，把愛的空氣，輸進情人體內，讓他（她）
不再那麼孤單、無心。

因為，即使相隔兩地，只要還有稀薄的空氣在，我們就可以傳遞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