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是容易的，賺錢是困難的。戀愛是容易的，成家是困難的。相
愛是容易的，相處是困難的....。」
 
李宗盛在「妳像個孩子」這首歌中，輕描淡寫幾句話，道出「相愛容
易相處難」這個婚姻生活的無奈。
 
初次聽到這首歌，我們剛讀大一，滿腦子只想談戀愛，壓根沒想到，
結婚成家這麼遙不可及的事。
 
那時的李宗盛，還沒結婚。沒想到，一晃眼，他離了婚，再婚，又離
婚。每次在報上讀到他婚變的八卦，看到他頭髮微禿的樣子，我不免
感嘆，當年他寫「你像個孩子」這首歌，彷彿早已預言自己婚姻的困
境。
 
「是啊，男人都希望，老婆最好像個孩子，很多事都要依賴他，這樣
當老公的，才能感到被需要的價值；但又不能太需要他，否則他又嫌
麻煩。」
 
畢業十周年同學會後，和一位已婚的女同學約在「畫布」敘舊，由於
算得上無話不說的死黨，聊到一半，她突然談起自己的婚姻私密。
 
「夫妻個性再怎麼像，總有不一樣的地方。女孩子婚後，不但要適應
丈夫的個性，還要接受夫家的規矩，叫原本還算陌生的公婆爸媽，一
旦熬不過來，婚姻容易生變。」
 
印象中，她是個很顧家，脾氣好，溫柔婉約型的女人，婚姻生活應該
很幸福。但那天她語出驚人：「結婚第一年，我很擔心這輩子被家庭
綁死，就已出現不祥的預感，擔心會衝動地離婚。」
 
綿綿冬雨過後，「畫布」外的日式庭園內，難得的陽光，在被雨洗淨
的樹葉上閃閃生輝。原本心情很好的我，聽到同學這番話，突然感到
有點冷。

由於對面的房子正在施工，怕敲敲打打的聲音吵到客人，「畫布」把
開店時間延後到傍晚。我們不知道，後午兩點就來造訪，只看到一棟
尋常平房，木門緊閉，若非門口掛著毫不起眼的招牌，真以為走錯地
方。
 
生平第一次到咖啡店還要按電鈴。響了幾聲，斯文的老闆開了門，雖
然開店時間未到，他還是很歡迎我們。一走進去，果然別有洞天，前
院有株老樹，傲然挺立；步入店內，寬敞的舊和室裡，擺著幾組不同
長寬的原木桌椅，畫布般的美麗桌巾上，擺著一盆盆的鮮花和樣式各
異的檯燈。
 
老闆帶領我們到靠後院、用布幔區隔的獨立空間，捻開檯燈請我們坐
下，然後拿出彩繪的 menu。我們點了由薰衣草和薄荷沖泡的「春天
的湖水」，再叫一盤老闆推薦的手製餅乾。
 
店內只有我們和老闆三個人，彷彿為了配合安靜的春天，他選了聖母
合唱團的「里斯本」當背景音樂，清淨的女聲迴盪在暈黃的「畫布」
空間。
 
這家店的老闆是個畫家，租下親戚的日式建築，重新翻修裝潢，徹底
整理荒蕪的後院，植了一株櫸木，和一盆盆變葉木及石竹，然後在小
水池內放了金魚，在池邊擺了一張白桌，上面放了一盆花，整體的感
覺很像當年莫內寫生的花園。
 
老闆還在店內角落闢了小畫室，用印象畫風描繪不少幅後院的風景和
自畫像，掛在牆上和大家分享。兒子下課，常和同學到店裡做功課，
或練習小提琴，「畫布」就像家一樣溫暖熟悉。

那次和這位女同學喝下午茶，她剛結婚，和大學時代一樣，我們談到
彼此的工作，聽到的八卦，讀過的小說，看過的電影。聊著聊著，她
有點落寞地說，這些題材，她老公沒興趣，聊沒幾句，就猛打哈欠。
 
夫妻興趣懸殊，難免讓婚姻生活留下遺憾。她舉例，有次和老公到戲
院看安東尼霍布金斯主演的「影子大地」，劇中年邁的英國童話作家
和年輕的美國女詩人譜出短暫的黃昏之戀，女主角即病逝。
 
劇末，男主角再也壓抑不住對亡妻的思念，在閣樓頂安慰兒子的同時
，忍不住老淚縱橫，和兒子抱頭痛哭。看到這場戲時，她感動地猛掉
眼淚，沒想到身旁的老公，歪著頭，睡得正熟。
 
更要命的是，後來他們重看第四台播映的「影子大地」，老公毫無印
象，以為沒看過....。
 
興趣南轅北轍，只要能相互包容，反而讓彼此保有更多的自己，不會
在婚姻失去自我。
 
她婚後突然迷上編劇，曾留職停薪半年，到台視編劇班上課，結業時
編了一齣劇，意外獲選新聞局優良劇本，拿到卅萬元獎金，最後還拍
成電影。更讓我意外的是，劇情的靈感，出自那次和她喝下午茶時，
我無意間提到的一則社會新聞。
 
或許，創作對她而言，就像和我到「畫布」閒話家常，是婚姻生活的
另一道窗口。她白天在雜誌社上班，晚上回家寫劇本，幻想有一天，
還能出國遊學個一年半載，猶豫是否要急著生小孩。
 
偏偏她老公非常愛小孩，每次見到隔壁鄰居的嬰兒，就又摟又親的，
擺明向她暗示，「壓力好大喔！」她有點無奈。
 
為了補償老公，雖然她是個很有主見，可獨立生活的女人，她開始不
排斥偶而和老公撒撒嬌，讓他感到被需要。或者有時，陪他看看劇情
老套的動作片，換她打打瞌睡，刺激一下老公。
 
她卅幾歲時，或許是突然想開了，或許是天生的母愛使然，一口氣生
了三個小孩，已熟稔的公婆，反而變成她的支柱，無怨無悔幫她帶小
孩，讓她得以安心工作。

婚姻，真是門難懂，因人、因時而異的大學問啊！我輕輕哼起李宗盛
的歌：「戀愛是容易的，成家是困難的。相愛是容易的，相處是困難
的....。」

畫布已歇業，殊為可惜，此篇為留念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