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的五月，父親在短短的一個月內開了三次刀，這在我家，是從沒經歷過的憂患。今天是父親節，我感謝上天眷顧，讓父親手術後能身體迅速康復，也讓我們全家人，更懂得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幸福。

今晚，我們枯坐在華濟醫院三樓的手術室外面，等待。

下午，大弟打電話跟我說，父親進開刀房時是下午五點鐘，我單純的以為，當我下課後，趕到醫院進到病房時，父親已能清醒的迎接我的微笑，已能虛弱的將手伸給我握著，已能看著電視新聞，聽著母親對我敘述今天他開刀的情形。

然而，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過去了，我們坐在走廊上等待，時間彷彿像場無止盡的惡夢般的延長著，焦急、擔心、害怕……，卻也充滿了希望。

晚上九點三十分，終於有消息了。護士小姐呼叫我們進到開刀房，表示准許一名親人進入手術室，聽主治大夫蔡醫師簡介手術的狀況，母親堅持要進去看看父親，護士小姐有些遲疑，表示怕母親一見到父親血淋淋的腹腔狀況，恐怕會承受不住，經過我們的請求，她通融讓大弟陪母親穿上無菌衣進手術房聽取狀況。

我和小弟坐在開刀房外面，沉默的繼續等待。

十分鐘後，母親被護士小姐和大弟攙扶著走出來，流著淚。父親腸沾黏得非常嚴重，整個腸子浮腫，割掉已壞死的部分，縫縫補補的才勉強的把腸子縫合了，情況很危急。我不禁要生氣：爸爸，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十點十五分，開刀房的門再度開啟，蔡醫師穿著沾滿血跡的手術服，右手拿著手術剪，左手拿著一個小鋼盆，盆裡血糊糊的一團東西，那，那竟就是父親壞死的腸子！蔡醫師拿著手術剪比劃著，嘆息的說：「沾黏得太嚴重了啦！我開過上萬次的刀，也沒遇過這麼嚴重的，他還真能忍啊！情況不是很樂觀，看造化了……」

「那怎麼辦？……」母親哭了，對著蔡醫生拚命鞠躬，說：「拜託你，拜託……」 我扶著母親，跟她一起鞠躬，但我相信父親會好的，會好的。所以，我不哭！

星期二晚上，獲知父親繼這個月十日因脫腸第三度開刀，又再度住院的消息，有些嚇壞了。趕到醫院，見到插著鼻胃管，吊著點滴，肚子漲得頂大，敲起來咚咚的像張鼓，整個人卻瘦了一大圈的父親。醫生說暫時不能進食，不能飲水，為此我差點要生氣的責備他的不知珍惜自己。將近三十年了，那個因搬重物不慎腹膜破裂脫腸的小病，他竟可以忍成開三次刀！可以忍成腸道阻塞！

見到我，他躺在床上只虛弱的說：「學校有事就不用過來了。」

「我下課了啦，爸，你還好吧？」他只點點頭。母親絮絮的訴說情況，我聽著，也只是聽著。他望著電視新聞，眼睛張得大大的，身體繃得緊緊的，感覺像在忍耐痛楚之類的不舒服，我笨拙極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或說些什麼。

父親，是那種大多數女生一見過，就一定會羨慕的對我說：「妳爸長得好帥喔！」的那種男子。通常我會回家後如實向他報告，讓他得意洋洋好幾天。其實，我長得很像父親，是所有親戚鄰居都能指認得出的父親翻版，不過，女兒長得像父親，大約也是一種悲劇吧。然而，他對我的寵愛，或許也正是源於此。

他很信任我，對我卻沒有特別的期望，我喜歡什麼自己去努力就是了，傳統家庭重男輕女的觀念他沒有。他帶我到許多我想去的地方，大約也很少有女兒會想去肉品市場觀察豬隻買賣的情形，或一大早纏著他，說想去檳榔市場見識見識檳榔喊價買賣狀況的。每次，他總是高興的答應，而當天一賣到好價錢，他就會煞有介事的說我是他的幸運之神。然後，任意的承諾，或打賭給我多少壓歲錢。而且，他說到做到。

可是，今晚我突然很害怕，很害怕……。這些天，我來往奔馳在學校和醫院之間，有時是正午，有時是深夜。日子很忙，並沒有太多空閒的時間讓我思考所謂憂慮，或者厭煩生活人事之類的問題，只是本能的趕著生活。可是，我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狀況，我真的以為，父親面對的只是一場小小的手術而已，而已……。

加護病房裡，父親全身插滿管子，血壓心跳都還好，只是體溫有些低。他還沒清醒過來，我好想握他的手，對他說：「爸，沒事，都沒事了，你要堅強、要勇敢喔！」可是，我和母親一樣，都不敢去動他，怕會因此而妨礙到護士小姐的工作。

加護病房、開刀房外面的走廊坐滿和我們一樣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屬。母親傻傻地坐在那裡悄悄的拭淚，我坐到她身旁握著她的手，只說：「妳要往好處想。」是的，往好處想，我只能相信，相信父親情況一定會好轉的。

今晚，我祈求，祈求諸佛眾神們，請護持我的父親，讓他平安度過這一道道險關。（200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