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上好戲】童言／羊來了

圖／Noveala

「羊來了」的消息很快傳開，還上了挪威國家電視台地方新聞，另有兩隻母雞也跟來了，但只有夏恩獨領「羊」騷……

秋分後的奧斯陸，天氣依舊晴朗。周日用完早午餐，我著急衝往捷運站隔壁的照護中心，眼睛在院方鐵欄裡的草坪搜尋，猛然為那泛黃樺樹葉下的一團白影大亮，對尾隨於後的老公高喊：「夏恩還在！」

小羊夏恩貌似狗

夏恩是一隻快滿兩歲半的羊。去年牠滿周歲後，初次現身照護中心外的草地，搭捷運的老公路過，看牠全身毛被剃個精光，以為是條瘦巴巴的小白狗。

「羊來了」的消息很快傳開，還上了挪威國家電視台地方新聞，另有兩隻母雞也跟來了，但只有夏恩獨領「羊」騷。院裡老人喜歡牠，通勤族招呼牠，狗主帶狗兒嗅嗅牠，媽媽推著嬰兒車來找牠，我和老公則像擁有寵物，睡前專程出門，當作最後一趟「遛狗」。

夏恩的毛慢慢長出來了，頭上的角早被磨平，長而略豐的雙頰上有對淺褐渾圓的明亮大眼，尖尖的小耳左右平展，頸上有條項圈，已然是年輕綿羊模樣。老公上下班固定朝牠「咩咩」，牠有時「咩咩」以對，有時不答腔；我買菜、散步經過時，牠不是低頭吃草，就是漫步草地，或是躺在樹下曬太陽。有次看到夏恩在斜坡上活蹦亂跳，是護士拿了束嫩葉，交給坐輪椅的老太太時；我瞧夏恩人來瘋的舉動，莫非這才是牠的真性情？牠平時孤單嗎？羊終究是群居的動物啊。

夏恩於去年初秋某日無息消失，一如初來乍到那天，僅留下為牠蓋的小紅木屋。待冬雪化去，眼見春天都過了，小木屋的門仍鎖著。今年羊不來了嗎？

一日，老公進門就要我看手機照片，看完奪門而出－－羊來了！大中小三隻！但，好像沒有夏恩……難道牠已當了盤飧？

過沒幾天，我讀到貼出的公告，原來大羊是夏恩，中的是羊媽媽朵莉，小的是提米。我們沒認出長大變壯的夏恩，但很高興牠當了爸爸，還帶太太跟兒子一起來。不久，我們得知原來夏恩竟不是爸爸，但今春出生的提米離不開朵莉，才一口氣來三隻。每次去看牠們，只要夏恩認為我太接近或伸手想摸提米，馬上走來低頭輕抵，看起來是要我摸牠的樣子，其實是讓提米趁機躲入朵莉身後。

「夏恩長大了，還懂得保護牠們。」我和老公有「吾家有羊初長成」的驕傲。

提米緊隨朵莉，稍微離遠就被「咩咩」叫回，夏恩或坐或站地獨處，偶爾加入牠們，一家和樂融融地低頭啃草。有時提米會偷襲吮奶，但沒多久就被朵莉一腳踹開，要牠練習吃草磨牙。

我們在台灣待了五個禮拜回來後，小羔羊提米明顯長大了，產後瘦弱的朵莉也變胖，夏恩則壯得像頭小白牛。一天，我發現夏恩不見了，再過幾個星期，朵莉和提米也跟著消失。我望著小紅木屋惆悵時，看到牠們徘徊的海市蜃樓。

心酸目送牠返鄉

一早，老公上班後傳簡訊來：「有隻毛被剪得很短的羊，應該是夏恩。」我趕忙去看個究竟，很高興牠被剃得精光後還能再次回來，朵莉和提米也會回來吧？稍後和居民閒談，才知道提米拉肚子被帶回去了。我暗自生氣，想起之前有人擅自餵食，我勸阻無效，這和提米生病有關嗎？

夏恩第三次出現後，似乎變得更安靜。連續幾日秋雨，我看牠默默坐臥草堆上，毛被剪得透出紅紅的皮膚。牠冷嗎？還是掛念提米？

樺樹葉變黃，我們知道夏恩停留的時日不多。周日吃完早午餐，趕緊出去探牠，很高興牠還在。摸牠身上又長出來的毛，仔細端詳牠，一雙似開非開的大褐睡眼上，有著不太明顯的白睫毛，脖子的項圈在剃毛時去除了，左耳有個小洞，右耳掛著綠色圈，和去年相比，已是一隻茁壯的大羊。

此時，迎面駛來一輛車，後頭拉著密閉的方形箱拖車，主人來接夏恩了。「明年還會來嗎？」「恐怕不會了。」「我們都很喜歡牠。」「但現實成本考量沒辦法。」夏恩像條乖巧的大白狗，被牽到拖車前，主人抱著牠的兩條前腿攀登，再協助牠後腳往上一蹬，夏恩站上了車。箱門緊閉，再也看不到牠了。

一名男子走近草坪，尋找夏恩的樣子。「牠剛被接走。」「是嗎？我之前誤叫成『朵莉』，牠走開不理我，這次是特來賠罪的……」然後他與我們分享，曾有狗主把牧羊犬放進草坪裡跟羊玩，之後要想爬進欄內帶狗出去，卻被夏恩用磨平的角撞了一下；我們也告訴他，曾遇過醉漢半夜拿石頭要丟牠們的胡鬧行為。夏恩帶動的居民交流和留下的花絮何其多……

明明是目送夏恩返鄉去，我和老公卻萬分不捨。珍重，夏恩。

二○一五年七月的小羊夏恩Shaun

二○一六年五月的大羊夏恩Shaun、羊媽媽朵莉Dolly跟小羔羊提米Timmy

羊家族低頭加餐飯

羊家三口享受晨曦的和樂融融

毛再度被剃得精光回來的夏恩Shaun

後記：本文投稿後，意外由一位居民口中知道夏恩無故消失的原因。曾有居民胡鬧，不顧招牌警告，擅自跳入欄杆內的草坪，夏恩為了保護朵莉和提米，衝過來用頭牴撞，鬧上地方新聞，引起廣泛討論，有人甚至主張該把牴人的夏恩安樂死才對。推測是為了輿論，被主人接回農家避風頭幾個星期，再出現時把毛剪短，改頭換面，掩人耳目一下。人類自身的胡鬧行為非但不檢點，反而要求自衛的無辜動物必須因此接受安樂死，厚顏無恥正是這般要不得的心態。

本文刊登於2016/11/19聯合報繽紛版

http://udn.com/news/story/7045/2115430-【動物上好戲】童言／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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