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將貳臣的可憐境遇

──從明鄭李文忠到民國的傅作義的血淚史鑑

清朝初年，福建知府王仲千所轄同知的幕賓名字叫郁永河的，在他的著作＂鄭氏逸事（又稱：鄭偽逸事）＂當中記載了一段事蹟：

清初福建總督陳景，駐軍在漳州城內，正準備進勦明鄭軍隊；鄭成功軍民在沿海港口分兵而守，據險堅守與清軍對峙。陳景官府中，有個親侍其左右的的僕役，名叫李文忠的，做事向來機警，在陳景身邊任其使喚，並善於奉承伺候其飲食起居，所以就成為陳總督的親信。凡是有應對的傳話，陳全都委任李行之，但李文忠實際是暗中與鄭成功方面通風報信。

有一天晚上，李文忠潛入總督臥室內，行刺陳景得逞，取了首級，並且盜竊陳的令箭，騎著馬馳奔出了南門。因為李宣稱有軍機大事要出城傳令，以致清軍沒人敢予以質問者。

李文忠以陳景的首級獻給鄭成功，鄭成功內心卻認為李是親侍僕役，竟而弒殺主人，感覺極為討厭，給了李微薄的賞賜和官職，這個的官職不能滿足李文忠的預期封賞；最慘的是，經過了一年多，鄭成功藉故以其他名義斬了李文忠。

上述李文忠殺主投降，不僅未享得高官厚祿，且惹來殺身之禍；以人類關懷角度站在李的立場體會心情：在斬首示衆的那一剎那，李的心境應該是如何的怨歎、憤恨與不解！

除此而外，自古以來＂降將＂遭人歧視、差別待遇鬱鬱而終的案例所在皆有。例如國共內戰期間，聽信女兒傅冬菊話語開北平城門投降的國軍傅作義上將。據後人的追踪描述，傅之景況堪憐。某一期的傳記文學記載：有一次在中共的某個典禮上，幾位重要＂開國＂將領上台，在介紹到前面幾個＂土生土長＂中共＂開國元勲＂時掌聲熱烈；但當輪到介紹傅作義時，在座中共黨、政軍要員稀稀落落的鼓掌令傅十分尷尬─這些掌聲代表著對＂降將＂屈辱待遇。

出現在重要場合，除了必須忍受＂面子＂上的屈辱外，傅作義的＂裡子＂也不好受。傅作義有一位堂弟名叫傅成恭，1950年（民國39年）以前在美國研究水利的專家，傅作義連寫好幾封信將傅作恭勸回中國，參加＂新中國的水利建設＂。但回國後，他沒有好好地從事水利建設。勞改期間，在酒泉＂夾邊溝農場＂的豬圈邊找豬食食用，竟而倒地不起；大雪蓋住了傅作恭的身體，幾天後才被人發現。據說，傅作恭生前曾具函堂哥傅作義求救；傅作義在第一時間未伸出援手，據傅稱說：因無法相信堂弟信中描述的事實，而暫不動作。

直到半年後，傅作義在中共＂中央檢查團＂團員行列當中，赴甘肅檢查酒泉＂夾邊溝農場＂情況，順便找到場長劉振宇詢問傅作恭的狀況；沒想到劉振宇竟推脫責任說：傅作恭可能逃跑了！直到追出真相後，當時70多歲的傅作義心中的感慨萬千、追悔之感可能無人能夠揣度！

其實，文革期間的傅作義也不好過，有一次紅衛兵赴傅家抄家，用鞭子抽打傅作義。還好中共較寬厚待人的周恩來聽到消息，馬上派了公安人員、警衛部隊和水利部的人前去保護這位昔日的中華民國華北剿匪總司令陸軍上將，方得避免受到不人道的侮辱。

勸父親降共的傅冬菊更不好過，她曾受到中共＂老資格革命家＂帥孟奇的排擠，不淮派她赴北韓前線從事英語翻譯工作。文革期間，傅冬菊被當成"反黨階級異己分子"揪出來慘酷鬥爭。

傅冬菊痛苦不解地自問：自己叛離家庭、父親，入共產黨、從事革命事業。即使無功勞，也不至於有罪？文革來了怎成為＂反革命＂？於是連續寫了兩封信給毛澤東，後來才獲得自由。她晚年生活平淡、窘迫、困頓，僅領到微薄的退休金而看不起病，住不起院！可能經歷文革等極為不快的經驗她深居簡出，低調地絕不向人提及自己在北平＂和平解放＂時做出的貢献。2007年（民國96年），傅冬菊走完她的人生旅程。

姜六韜引述上開的＂貳臣降將血淚史實＂，目的不在於期許中華民國的文武職官員皆如文天祥般＂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甚至進而殺身成仁、捨生取義；畢竟以聖人之事責人易，力行者難矣！

但是史實的借鑑功用之力量在於：當我們經歷誘惑、試鍊、心城動搖時，如無過往史蹟經驗的指南針，動心忍性的內心必定是徨惑不寧的。

從李文忠、傅作義或傅冬菊的例子，姜六韜無意如同春秋之筆一般地，對他們的人性評斷重重地寫下無益於蒼生的譴責式用字遣詞。反而，姜某以人類關懷的角度，觀察他們外在受到極不如預期的官位勳賞，內在受到懷疑、陌生、不友善的所在環境與周遭人士疑神疑鬼態度的衝擊......身處如此境遇的人格，在其內心當中是否產生過掙扎、吶喊、扭曲乃至憤懣？我想只有當事人面對至親摯友時才能略為言詮一、二。

從歷史記載的內容當中，我們想像到＂降將＂的境遇可能是：接受投降者通常會以揣度、懷疑、不信任的心態對待＂貳臣＂。當降將＂投身＂到一個陌然地、意識型態衝突地、人際關係不曾有過交集的場域，心中的衝擊可能無人能夠想像。復以接受降將的群體當中，必定有自以為智慧高人一等者，對於＂降將貳臣＂的言行舉止過度猜測，產生極端不信任的氛圍。寬厚者，僅如同周恩來偶盡保護之憐憫善舉（可曾想及：中華民國二級上將的待遇，竟須他人以垂憐恩賞的舉措予以救助？情何以堪！）：尤有甚者，以鄭成功對等＂貳臣＂不舒服至極點的心結，藉機會殺之而後快。

姜六韜驚聞邇來國軍將校偶發資敵情報之＂可悲可憐愚行＂，內心深覺：吾人誠不能如文天祥般＂殺身成仁、捨身取義＂；但也應深思以史為鑑，固執、消極、知往戒來地不為＂貳臣降將＂或者歸隱山林不能為敵所用，在在強過＂夜奔敵營＂。因為，歷史告訴我們：最是堪憐叛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