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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8/29 12:27:43瀏覽489|回應0|推薦10 | |
*本文獲第 22 屆耕莘文學獎小說優等* 小時候以為每戶人家的供桌上都有兩座祖宗牌位,一個代表曾祖父、一個代表曾祖母。懂事之後,祖母告訴我為什麼邵家的牌位會供奉在我們黃家,我才知道這段曲折離奇的家族史。但後來我從電視上的「談話性節目」獲得若干性知識,不禁對這段歷史的真實性產生質疑,也許是口耳相傳的語言誤解,以及記憶的不可靠,使其與事實有些出入。 到了民國八十五年初,經由報紙上一則醫學奇聞,讓我將祖母故事中幾個不可思議的線索連貫起來,有了合情合理的答案。當時我有強烈的使命感,認為古今中外只有我能證明祖父的表姊的清白,即使文筆再差,也得寫出來為邵氏一家洗刷冤情。 可是寫了故事大綱之後,發現祖母無法提供細節(案發當時她才五歲),難以將原貌呈現。現在,出書的人和看報紙的人都那麼多,不會寫作也可請人代筆,說不定已有同鄉或其子孫寫過這個故事了,那我豈不是有抄襲之嫌。況且在如今「初夜權價格」日漸下跌的年代,公眾人物不但敢公開承認未婚懷孕,還能受到歌迷的熱情支持和真心祝福,誰會在乎八十年前,某個未在歷史課本上留名的女孩,肚子裡懷的是誰的孩子? 然而我的潛意識並沒有放棄這個念頭,它像腦瘤一樣自行增生膨脹,由短短一件奇案,演變為一篇關於「信」(如果打字小姐您是用注音輸入法,請千萬不要打成「性」,因為有的讀者會看不出來您打錯了)的小說,裡頭有比身世之謎更複雜的心結,等著你我一同解開。 ‧父親 某日,邵正平在街上被一位算命仙叫住問道:「你是不是正為了你的婚事在煩惱?」 「這你也看得出來!」他本來是不太相信或者說是認為自己不需要算命。可是這次媒婆竟違反常理,受女方之託向男方提親,他一方面擔心對方是貪圖他們的家產,想藉此鞏固既有的勢力,一方面又覺得她條件挺好的捨不得拒絕,也得罪不起:「那麼您就幫我看看吧。」 崔半仙說,來提親的這戶人家的千金,和他命中註定會做夫妻,而且會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之後又說了些他家中最近發生的事,皆正確無誤,使他對姻緣註定之說深信不疑。 不過事後回想起來,可能是收了女方的銀兩串通好的。因為芹鳳懷頭胎時就難產,子宮受損,無法再生育,所以他只有一個女兒──迎蒂。 五年後,正平終於又在街上碰見雲遊四海的崔半仙。 「你不是說我還有一個兒子嗎?」 他仔細算了一算說:「你兒子應該已經四歲了,你是不是有過別的女人?」 正平想起在婚禮舉行前兩天,父親帶他去「虫二茶莊」實習:「芹鳳是名門閨女,肯定沒有經驗,你要不先學學練練,洞房時怎麼辦?萬一親家母已經教過她了,那你更不能比她還不懂。」 正平那年二十歲,以前從未涉足風月場所,並非對女人沒興趣,只是覺得那些青樓女子多是會傳播性病的蕩婦,濃妝的臉、刺鼻的香味、諂媚的假笑,光打從門前經過,就令他倒足胃口。 虫二茶莊不像一般酒樓、妓院人馬雜遝是非多,莊主的養女芙蓉,胭粉不施、清麗脫俗,看來只有十六歲,真實的年齡則無人知曉,平常只接少數幾位老客人,而正平因為是處男,所以可以破例。 他的第一次,還沒有達到高潮就流在裡面了。他懷疑芙蓉曾經生下一個兒子,但不知孩子的父親是他,便前往睽違已久的茶莊,找芙蓉問個明白。 「我是懷孕過兩次,但早已喝藥流掉了。」 正平先是一驚:「妳把他拿掉了!」接著黯然自語:「難怪算不準。」 芙蓉糾正他:「是因為算不準,才需要拿掉。」她用安全期法和體外射精法避孕。 正平沒有多作解釋,直接切入重點:「那麼妳現在還能生嗎?我是說 …… 東西 …… 有沒有壞掉?」 「你問這幹嘛?」她素淨的臉龐略添幾許滄桑,加上現已成熟的體態更惹人憐愛,可是語氣顯得頗不耐煩。 「我內人不能生了,剛才突然想到借腹生子,不知妳願不願意?」 「你要付錢給我,請我生個孩子給你,」芙蓉小聲地問:「這不等於販賣人口嗎?」 「這又不違法,妳何必那麼小聲,就算童養媳也是合法的,何況是我的親骨肉。」 「你怎麼能確定是你的?」 「嗯 …… 妳先休息一兩個月,不要做生意。」 「要是先天殘障怎麼辦?要是個女的,而且個性像我怎麼辦?」 「我還沒想到這些,我一直以為自己會有一個好兒子。」 「不用再說了,反正我是不會生個小孩讓他來這世上受苦的。」 當時正值清朝末年,內亂不斷、外患頻傳,正平頗能理解芙蓉所言:「不好意思,佔用妳的時間。」便取些銀兩放在桌上。 芙蓉將銀子推回他面前:「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不是乞丐。」語畢即起身回房。 正平不明白什麼是妓女的尊嚴,她們不都是走投無路,只好脫去所有的尊嚴下海嗎?就算有位妓女的兒子考上了狀元,也不會以母親的職業為榮。他萬萬沒有想到,在女性經過長期奮鬥逐漸「贖回」身體自主權的今天,會有大學生在媒體上支持媽媽自願從娼,以便繼續供他念研究所。 ‧母親 芹鳳生於官宦世家,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並不容易,她十八歲那年,清廷正式廢除科舉,原本苦讀預定應試者,與以放榜名單選女婿的人,一時無所適從。 一般豪門公子盡是紈袴子弟,只有邵正平既不吃喝嫖賭,也不抽煙吸毒。他已屆適婚年齡,若不搶先訂下這門親事,就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碰上一位新好男人。再說正平是個獨子,萬一將來有個三長兩短,他留下的遺產也足可讓芹鳳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芹鳳生下迎蒂後隔一年,正平嫁到鎮上的姊姊也當了母親,老夫人聽見是個男孩,立刻把她們一家四口接回來住,為了將潑出去的水回收,當然得替女婿安排工作,並重整一間廂房做為他寡母的住處。 芹鳳在府裡的地位明顯下降,但她自知怨不得人。現代的太太若是只生女、沒生男,該怪先生的染色體不知好歹、不分輕重,而她的狀況真是只能怪自己肚皮不爭氣。 正平安慰她說:「妳應該要往好的方面想,現在我們不管怎麼做,都不必擔心孩子會太多。」接著他說明人體的傷口有自行癒合的能力,說不定將來她的子宮也會復原長好。 「少來!我又不是壁虎。」芹鳳不是不能做丈夫愛做的事,而是經過十七個小時的難產折磨,以及自覺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好像患了憂鬱症,性慾大減。 老夫人三番兩次勸正平再娶,起先他總是以「最近忙,有空再說」搪塞,後來被唸煩了就說:「您那麼急,不如領養比較快。」 附近偶爾有貧農不小心多生了,但老夫人不同意收養,邵家的優良血統,不容許次級人種侵入破壞。(奇怪,她本姓梅,並非天生邵家人,怎麼會有這種觀念?) 老夫人覺得兒子非常不孝,竟然了無「生」趣,其實正平是無法只為了生男孩而結婚,認為沒有感情的婚姻不會幸福。老夫人完全不相信愛情,與兒子的思路沒有交點,她只好轉移目標,費盡口舌、用盡心機地討好女兒、女婿、親家母,無非是想把外孫據為己有。 姊姊知道父母的養育之恩比天高、比海深,現在他們想要她心頭上的一塊肉,正是報答的好機會。可是姊夫黃家也是三代單傳,不能就此割愛。經過四年跨朝代的協商,她已先後生下一女一男,兩家終於達成決議,等大兒子娶妻生子,確定黃家有人繼承香火,才將小兒子過繼給邵家。 當時沒有存款保險制度,不動產又常被人動手腳劃歸公有,貪官遍地、盜賊四起,一切無法信賴,惟有生養男兒才能防老。他們對幣值的顧慮不是多餘,姊姊六十五歲那一年,四萬塊的台幣只能換到一元新台幣。但她沒想到兩個兒子會都先她而去。 民國三十六年為了躲避共匪的鬥爭,黃家渡海來台定居。大兒子在二二八事件中失蹤,屍首始終沒有找到,姊姊一直不願相信他已經遇難。小兒子是國術老師,在三十七歲時死於肺結核,成為我未曾謀面的祖父。 過去把女兒當作賠錢貨的人難以想像,現代的女性不需要學花木蘭、孟麗君扮裝,就可以像男人一樣做大事,或者做大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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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