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該走了。

我想回家。家卻很遠。我在夢中停一下子。醒來。ㄧ切平凡無奇。又開始庸庸碌碌的生活。

日子的心。總是敲門。 可是難以抗拒誘惑。新生活沒機會開始。像在荒島上跟一顆樹講話。無神論者的上帝。仍習以為常的說。

只有孔子「入太廟。每事問」。他揭開信仰的奧秘。一如我揭開眼淚的秘密一樣。

看著玻璃一樣的瞳孔。雨後流下的痕。是落葉枯黃的記憶。投射無趣的生活形象。

剎那間。自己也缺席了。

以前大學的朋友。他今日與我無緣。我記得第一次認識他。大一的第一天日記。他告訴自己。不要跟任何同學來往。他的爸爸作過台灣早年的副總司令。有多位妻子。她母親不是正室。他長大後第一次與父親見面。兩人沒話說。父親打開的沈默是：「你有沒有錢？沒錢找大媽去拿？」

父子之情。止剩下錢。朋友心中的父親一下子毀滅。

他的父親是那個時代的才子。寫一手好書法。寫他戰亂出家的小說。寫他離亂世家的愛情。

從小想望的爸爸。只剩下撕碎的臉。

朋友娶了他不愛的女人。他生了不愛孩子。愛了不該愛的人。更糟糕的是他沒勇氣去愛。他是邊緣人。他也貪欲。也會經營成功。他自己卻始終是他看不起的。心中父親的形象 。

他的悲劇的是。他重複了他父親的影子。

人生沒有反悔的事。

人生只有死亡。

如同朋友最大的不幸。是和他父親ㄧ樣。他的父親有時代的藉口。他沒有。他是孤島。像他離開台北一樣。

也許。他越ㄧ事無成。也比看不起自己來得痛快。

孩子需要父親的保護。父親真正的價值。是上帝的形象。當上帝死了。人間最真的事實。是時間死了。人生只是見証而已。

電影的故事總是假的。真理無他。看明白了。知識在感情的前面。魔鬼的聲音並不存在。可以不在意。傾盆大雨。淋濕了。太陽出來。曬乾就好。

哭泣之後。心裡好過些。什麼時候。什麼地方。被拋棄的感覺就是人生。

李白的將進酒。有時間之悲。才子比一般人更知道青春不在。

「長繩難繫日」。時間留不住。青春留不住。激情留不住。換名字如換衣服ㄧ樣。

黑黑瘦瘦的世界。只有甜甜的睡眠是真的。

白天的功名利祿都是毀滅。像軍人的迷彩裝。遮掩死亡的氣味。到最後ㄧ刻。

我的朋友是悲劇。我也是。我們都只是遠大前程裡。ㄧ個小小的角色。

在虛應故事的人間。不哭不笑不鬧。

直到牛頭馬面問話的時候。才報以童年失父的哭泣。直到聲嘶力竭。

也許。淚水滑過黑黑的臉頰是真的。也許。貪婪在聲名狼藉的酒色財氣是真的。

像我好朋友。十年來照顧他植物人的母親。

多少次我想去醫院看他嬌小的母親。我懦弱的提不起勇氣。當年記憶古舊的西門市場。在開寧波雜貨的老板娘。她從沒怨言。笑著對我們她兒子的朋友說話。我記住她的任勞任怨。

她知道戰亂讓她失去一切。對於一無所有的人。努力與卑微是最後能做的。

剩下唯一的尊顏。她吃苦。卑微的作小生意養活家人。

我是鄹人之子。生有反骨。從不聽話。我躺在獨木舟上。看旁邊小魚游來游去。幻想我是自在的民族 。我羨慕挪吒三太子肉身析父。骨身還母。看自己剩下什麼。

如今。 沒有經緯天地的謊言。我不騙人。也不被騙。笛卡兒的身體。不能滿足我高中讀哲學的渴望。房間每一本書。我的筆墨。仍充滿我ㄧ切的想法。可是我心知肚明。那都是茶餘飯後之事。

只有肚子餓是真的。治國平天下都是謊言。

聖經裡的索羅門王。終究不懂上帝的寓言。

過去的都得過去。小聰明的人只會自掘墳墓。這不是我的。是最終的自知之明。不過人間沈浮打滾。經過軟弱。自欺欺人不見外。習慣了。ㄧ切也無所謂了。

還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我羨慕孔子。他不在乎社會地位與財富。

他的祭天祭地。是感恩。是學不厭教不倦。

他的父親對他不好。他還願意光宗耀祖。

雖然我ㄧ直覺得。他心中拜祭的人是周公。他的祖先只是影子。

對他而言。 只有周公是他的月圓。

他嚮往的月滿西樓。只在夢中。

如祭祀的童男童女如尸。如木頭的牌位。

ㄧ槍斃命。故事結束。

死亡的下一個故事是遺忘。

我寫著寫著。有些悲。時間回不去了。誰能告訴我螃蟹的智慧。從洞穴走向陽光。橫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