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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23 09:18:34瀏覽2052|回應9|推薦52 | |
文/黃淑文 發表於聯合報 在我的記憶裡,有個恐懼的謎團。我常在不同的階段,回顧那謎團,尋找答案。 紅磚房那怪男人 是我心中大謎團 上小學時,我很喜歡和鄰家小孩在村子裡探險。每次經過一棟破舊的紅磚平房,有一 個蓬頭垢面,矮胖臃腫的男子,聽到我們的嘻鬧聲,總會從門縫探出頭來,喃喃自 語,然後張開大嘴,傻呼呼的笑著,我們總嚇得四處逃竄。 「肖仔!別過來。」我嚇得直打哆嗦,一邊死命的跑,一邊用眼角餘光掃射他的反應。雖然他從來沒有追過來,但在我頻頻回眸的驚懼中,有個困惑的影像,卻成了我記憶裡難以忘懷的烙印。 「那男子是誰呢?為甚麼他會變成這樣?他會不會像我一樣,有個永遠疼愛他的母親?」兒時鄉下的青青草原,總夾雜孩兒在草地上打滾、奔跑、歡愉的笑聲。放眼望去,藍藍的天空,碧綠的田野,各種生命的線條,在陽光下生意盎然的舞動。但是,環繞青青草原裡的紅磚平房,卻像個牢房,灰濛濛地,籠罩一層陰霾,囚禁一個枯萎黯淡的生命。 沒有人敢越雷池一步,那棟紅磚平房成了我們的禁地,門後的世界,永遠有個解不開的謎團,總在我年幼的心裡,帶著某種恐懼、某種憐惜,懊喪地翻攪著。 他自稱精神病人 滔滔說他的夢想 直到高一,我遇見一個大哥哥,才從懊喪的記憶探出頭,撞見謎團裡隱微的火花。 當年,我搭公車回家,坐在一個內側靠窗的位子。在某個站,有個模樣看起來有點憔悴的大哥哥,背著一個大行囊上車。 他環顧車裡一圈,眼光突然停在我臉上,逕自走到我身旁坐下。 我感覺得出大哥哥心事重重,似乎有甚麼話梗在喉嚨,欲言又止。他一直撥弄手指,坐立難安。 我轉過頭,對他微笑示意。沒想到,大哥哥受到鼓勵似的,開始訴說他的故事。我聽得津津有味,突然好奇的問他:「你背這麼大的行李,要去哪裡呢?」「噢,我離開家,要去一個地方。」接著,他頓了一下,帶著複雜的表情說:「小妹妹,我是個精神病人,妳怕不怕?」 我的心,冷不防被恐懼的鞭子,暗暗的抽了一大下。 我極力抑止剎那間蜂擁而上的恐懼,努力保持同樣和善的笑容:「不會啊,你看起來很正常。」 那個大哥哥的胸口,像被甚麼燙了一下,抿著嘴,陷入沉思。 半晌,他才輕輕的說:「小妹妹,謝謝妳。」接著,他低下頭,默默地不再說話,一種尷尬的氣氛開始在我們之間流竄。 我當時其實嚇得想逃走,但坐在內側,又不好下車,萬一被他看穿我是因為恐懼才提前下車,豈不重重刺傷他的心?我突然想起童年那個被貼上「肖仔」標記,只能被關在恥辱牢籠裡那個憨憨的男子,心裡又開始隱隱作痛。 我吸了一口氣,決定如常的和他說話。他驚訝的望著我,眼睛骨碌碌的溜轉,彷彿有甚麼東西在他身上復活了。接著,他神采奕奕、滔滔不絕的訴說他的生活和夢想。 「噢,我要下車了。」那個大哥哥突然從行囊拿出一個紙袋給我:「諾,送給妳,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是我母親留給我的。」 我把袋子打開一看,赫然發現裡面都是仿製的亮晶晶首飾。 我搖搖頭,漲紅著臉,把紙袋還給他。他漾開笑容,認真的看著我:「小妹妹,謝謝妳。謝謝妳把我當作正常人。從來沒有人願意聽我說那麼多話。」他拉起我的小手,很慎重的把紙袋放在我的手上,然後帶著喜悅的笑容下車,還不停的在車外用力揮手,向我道別。 兒時恐懼的謎團,包裹著某種情懷 我揉揉眼,倏地打開窗戶探出身子,用力向他揮手。向晚的陽光,暖暖地照著我發燙的臉龐,把大哥哥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我彷彿看見大哥哥的身影,化為兒時那個憨憨的男子,終於推開門,走出陰暗的紅磚平房,在門外的青青草原,聞到陽光的味道。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坐在車上,久久無法言語。我忘了自己如何處理那一堆仿製的金銀珠寶,卻難以忘懷那個大哥哥臨別時的真摯眼神,還有那混雜兒時記憶的暖洋洋陽光味。每當我憶起這一切,心裡就有個角落開始沸騰,那就是--即使一個精神病人,他仍然有思想、有感情,仍然需要--「愛」。 但,我們的社會究竟能給他們多少愛?多少陽光呢? 兒時恐懼的謎團,包裹著某種情懷,成為我爾後接觸精神醫療的因緣。我一步步走進精神復健的心靈領域,才了解並不是每個精神病人都有攻擊行為,社會卻給他們太多負面的註解。 每一次聆聽病友的故事,了解他們因挫折打擊、遺傳等問題,才導致發病,以及發病以後的種種遭遇,我總忍不住流下難過的淚水。 因為,我在病友身上,看見一個受傷、被扭曲的靈魂、看見生命無奈的滄桑,也看見一般人因為恐懼、隱微而複雜的人性。 ★ 延伸閱讀:
(二)正常人,就比較正常嗎? ★淑文最新動態 開闢<小紅豆元氣專欄>,用小孩子的眼光看大人的世界。 希望這個專欄,能幫助大家尋回「內在的小孩」和柔軟的赤子之心。 小紅豆元氣專欄(一):生活的魔法,找到可以飛翔的翅膀 小紅豆元氣專欄(二): 媽媽沒說出口的秘密 小紅豆元氣專欄(三): 爸媽大不同,應變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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