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地圖 畫出燦亮火花 聯合報94.12.22

十年前初為人師，有一個任課班級，看準我這個老師生性迷糊、膽小如鼠，常常喜歡捉弄我。 

有一回，我一踏進教室上課，發現粉筆全不見了。「老師，對不起。以後本班的粉筆，都放在講桌的抽屜裡，免得滿地掉，弄髒了講台。」學藝股長彬彬有禮的解釋，我不疑有他，隨手打開講桌的抽屜，赫然看見裡面滿滿都是黑色的蟑螂，嚇得我放聲尖叫。從全班幸災樂禍哄堂大笑的模樣，我知道自己被騙了。定睛一看，果然只是一堆假蟑螂。

雖然放聲大笑，有助於紓解學生的升學壓力，但被捉弄的次數一多，難免覺得有損老師威嚴，於是決定想個法子，將他們一一收伏，替自己扳回一城。

下課後，我故意走到學生阿保身旁，假裝嚇了一跳，驚呼：「哎呀！你的個性太衝動了，小心有血光之災。」阿保驚訝的瞪大眼睛，還來不及開口反駁，我趕緊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沒關係。凡事學著三思而後行，個性自然會漸漸改變。」

話一說完，果然吸引同學圍觀，阿德狐疑的問我：「老師，妳會看命相嗎？怎麼知道阿保惹禍了？」哈哈！學生真好騙，還虧他們常捉弄我呢！阿保是訓導處常客，因為打架受傷更是家常便飯，我隨便掐指一算就略知一二。不過，我還是故作神祕的說：「要不要寫個字來測測看？」

平常氣焰高張，老是目中無人的阿華一馬當先：「老師，我先來好了。我想寫個『命』字。」我見招拆招，不假思索的說：「這個『命』字拆開，就是『人一叩』，叫你要謙虛，彎下身子好好做事，以後的人緣才會愈來愈好。」阿華一聽，紅了臉，旁邊的同學頗有同感的頻頻點頭，個個笑開了眼。

只有個性倔強、愛唱反調的酷哥阿強，不置可否的站在一旁。「擒賊先擒王」，如果可以擄獲他的心，那麼這班一定對我心服口服。一想到這裡，我決定主動出擊：「阿強，有沒有興趣寫個字，老師幫你測測看？」沒想到阿強二話不說，大剌剌的寫了一個「爽」字，看我這個老師如何接招。

我豎起大拇指朗聲大笑：「好一個『爽』字，阿強你寫得太好了，真是字如其人哩。這個『爽』字拆開，就是『一』個『人』肩膀扛了四個『X』，意思是叫你要勇於認錯，才會『爽』。」在旁的同學聽了，簡直笑彎了腰，一向愛耍酷的阿強，也忍不住笑著說：「老師，妳真會掰，還真的有道理。」

就這樣，學生捉弄我的次數減少了，每逢下課，他們就圍著我測字，舉凡愛情、友情、親情，無所不談、無所不「測」。

雖然因為幫學生測字，讓我走進學生的生命裡，和他們成為好朋友，但心裡卻隱約有一種不安，總覺得自己做的，還不算是真正的教育。

趁著一次上地理課，我叫每個學生舉起左手，要他們看看自己左手的紋路。阿德開玩笑的說：「老師，難道妳會測字，還會看手相？」我故意正經八百的回答：「你誤會了。我是要你們看，整個大陸的地勢西高東低，河川就像我們左手的紋路一樣，由西向東流。」

學生一陣大笑後，我接著說：「其實我們手的紋路，就是我們心的紋路，所以算命先生可以由你的手紋，判讀你的心。但是當你的心境改變，你的手紋也會跟著改變，所以，一個肯修心肯面對自己的人，是不會受命運擺布，而讓測字算命的結果決定自己的一生。」

隨後我又講了一個「了凡四訓」的故事，敘述袁了凡透過做善事積功德，加上自己修心養性，肯改過，終於扭轉一生的命運。

正當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時，阿德又發問：「老師，妳幫我們測字，有趣又有意義，不是很好嗎？」「阿德問得真好！有一件事，老師必須坦白，其實老師不會看面相，也不會測字。」話一說完，全班鴉雀無聲。

「如果，你們覺得老師測字如神，那是因為老師真心了解你們，所以才能和你們靈犀相通。老師並不是因為透過測字，而是透過平常點點滴滴的相處，來了解你們。一開始測字，只是好玩想和你們開玩笑，沒想到後來你們卻當真，老師沒有及時向你們坦白，應該向你們說對不起。」

「哎呀！老師，妳太嚴肅了，我們不會怪妳啦！」「以前我們愛捉弄妳，是因為我們喜歡妳。」「老師，妳的意思是說，命好不好不重要，人好比較重要？」學生七嘴八舌，讓我既窩心又如釋重負。

後來我給學生每人兩張白紙，一張畫大陸西高東低的地形剖面圖，另一張白紙，我要學生觀察手掌的紋路，回顧自己的生命，畫出屬於自己的「生命地圖」。

有個學生阿方，畫了一張「地理老師和我們的生命地圖」送給我，畫裡那些心靈交會之後，迸出的生命火花，讓我深受感動，尤其他在畫裡所寫的：「我會記得老師願意對我們說對不起，不是因為老師真的做錯甚麼事，而是老師對教育的堅持和態度，讓我很難忘。」

事隔十年，這一群學生早已長大，早已用自己的腳步，走出自己的「生命地圖」。每次大家共聚一堂，聊起這些課堂往事，我發現學生早已把課堂上的知識拋諸腦後，記得的是上課的氣氛、朗朗的笑聲，還有老師對生活、對生命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