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稻埕碼頭邊上，近看是厚厚一層綠色污泥，傳來淡淡臭味；雖然是冬日裏難得的艷陽天，但空氣中的浮塵粒大約多了，遠看對岸卻有些迷濛。再望北看，眼界所及除了橫跨淡水河兩岸的台北橋外，就是兩邊醜醜的大台北市容。

　　播音器再度響起，「往關渡的遊船兩點就要開了」，催促遊客購票。可是儘管是一個晴朗的星期六，對照迪化街搶購年貨的洶湧人潮，大稻埕碼頭還是顯得冷清許多。

　　即使我有時間，車也停得放心，大可以搭上遊船到關渡一遊，但一想到醜醜的兩岸風光，就沒什麼興緻。因為人是有記憶的，人總是要從經驗中找到參照。此時我的參照就是俄羅斯的聖彼得堡，那充滿歷史建築的聖彼得堡，那陽光明媚的聖彼得堡，那有著濃厚文化氣息的聖彼得堡——那樣充滿驚奇感嘆的遊河經驗，我又怎麼能有在淡水河遊河的想頭？

聖彼得堡河岸風光

　　歐洲很多大城市都有被照顧得相當妥善的河流，遊河也成為觀光客到這些城市的必排行程。河流與城市若要相得益彰，河流不能污染，而城市必得有特色。聖彼得堡有著歷史與文化的驕傲，台北市縣則有著與台灣本土完全不相稱的醜醜的水泥叢林；在聖彼得堡遊河，導遊可以指著沿途的歷史建築如數家珍地向遊客一一介紹，帶有掩蓋不住的幾許自豪；遊淡水河，難道要遊客只看遠方自然沈靜的觀音山，忽略近在眼前的雜亂無章、醜陋得可以的城市建築？

　　對照莫斯科、聖彼得堡和台北，就可以知道台北幾乎是個沒有過去的都會，即使保留下一些古蹟如北門和幾個寺廟的，但那只不過是大都市裏的點綴而已，整個大台北早就淹沒在從西方引進的、與台灣氣候環境適應得很不好的西式建築叢林裏，失去了自己的特色，看不到這個城市具有整體美的歷史與文化景觀，又有什麼吸引觀光客遊河的條件？

　　我講的「整體美」指的是整體景觀呈現出的美感。以政大校園為例，為什麼現在的政大校園很醜？或者說現在的校園為什麼比六十年代要醜，就是因為早期的建築幾乎是同時建起來的，風格是很一致的；後來拆舊建新，一個建物一個建築師，不同的建築師和不同年代的建築流行式樣，全部混在一起，那是不可能達到整體美的。即使每一棟建物都承認它是美的，但是一堆各具特色的建物混在一起就變醜了，因為我們不可能只讓視線始終停留在一幢建物上。

　　這是為什麼地中海邊的白瓦紅牆城鎮，中國一些較慢受到現代化侵襲的農村如雲南或湘西的農村景觀看來那麼賞心悅目的原因，因為它們都有著整體美。我不擔心西方的這些美景會失去，但我很擔心中國的會失去，因為中國終究是抵擋不住現代化這匹怪獸的。

　　有位修過我課的德國學生，問我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中國人（意指台灣和大陸）一直要catch up，你們究竟要去哪裏？他對上海的新建高樓跟台北的101，同樣的不以為然。

　　是的，我們對「現代化」的想像確實使我們迷失了。曾經看到有人寫道，他到過歐洲，發現我們以為比我們現代化的地方，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現代與傳統不是那麼涇渭分明的。

　　改天我還是要一搭遊船，走完全程，看看是否能改變我站在大稻埕碼頭邊上所得到的印象和並非全無根據的想像。

聖彼得堡河岸，左岸是兔子島

（本文原作於2005年0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