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元珠第六回──弄瑤還魂

　　天已全亮，陽光自雲間穿出，一路射進窗內，落在滿髮皆白的老者身上。老者雙手端著卍象珠朝躺在床上的少女灌注真氣，只見一炷淡黃光線不停從明珠內發出，輸入進少女的丹田。此間已過了一個時辰又二刻，少女仍是雙眼閉合，臉色雖略轉淡紅，這等情況看在老者背後守門的金髮眼裡，是心焦難耐，不得安穩，恐有閃失，小命休矣；反觀距老者左後四、五步的赤髮，神情不紊，定眼於卍象珠所發真氣。

　　時間又走刻餘，老者手中卍象珠持續為少女灌入真氣，面對毫無進展的情況，燈爺反不感到憂慮，還微微揚起嘴角，一派輕鬆的模樣，陪侍在旁的赤髮全然摸不著頭緒。在前一個時辰，拄著蛇杖進到房間，用卍象珠看了少女至今以往的經歷後，立馬取了金髮手上的仙華丹給她服用，再以卍象珠灌輸真氣。燈爺言語上沒有太多斥責，然而在眼神中可見深深的怒意，金髮連看都不敢看一眼，即使是無心之過，就執杖的想法，仍是不可饒恕。從燈爺的怒意與立刻施救的行動能確定躺在床上的女娃，是他口裡說的老友所贈之禮，其重要性應是不能小覷，怎麼現在情況未明顯轉好，女孩臉色也才比先前紅潤一些，大體來說依舊淒白慘淡，燈爺為何能神情自若的看待，實在猜想不透。

　　更使人不能理解的，是燈爺此時竟然收起了卍象珠，來回撫摩白髯兩三下，拿起倚在床尾的蛇杖，站起身子便要往門外，赤金二人除了瞠目看著老人離開，也不敢多問一句，只得跟在他的身後。燈爺見兩人跟來，停下腳步，回身向著他們，道：「你們無須跟來，好好看著這女娃！」赤金二人互看彼此，各自疑惑，最後金髮還是按耐不住，開口說：「爺！這女孩臉色還是白慘慘的，一點也無生息的樣子，究竟是死還是活呀！」燈爺冷冷一笑，乜視金髮，道：「龐磊，你用不著關心她的生死，想著如何為此事贖罪，才是你眼前要緊的事呀！」這話說來冰冷，宛如一陣朔風狠狠襲進龐磊心窩，驚得他下跪懇求老人開恩，平時與之鬥嘴的赤髮也跪下替他求饒。燈爺哈哈大笑，拋向兩人走出東偏房。

　　燈爺的笑聲隱藏了什麼意思，兩人不願揣測，應該說不敢去猜，從過去的經驗裡所得到的，全是走向讓人絕望的深淵。因此他們沒有多說什麼，沉默的各自走往房間的一隅待著，不再話下。

　　大哭之後的熙夜服下復靈丹，照著楊錚指示的方法打坐療傷，至今已過了約半個時辰，閉眼冥思的他心下感到復靈丹的奇妙，世上竟有如此靈藥，讓身受重傷，而且靈力幾乎盡失的人，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內，恢復約九成左右，要不了多久，就能全數復原。熙夜一心療傷，想儘速恢復十成的功力，因而心神專注在調養精氣。此時，一個沉重的腳步聲自遠端逐漸靠近，療傷之人對這腳步聲無法不去在意，分出心神的結果，不僅療傷的功效全失，由於氣路微偏，他的體內有股氣流慢慢失去控制。已經分心的他，駕馭不了這股氣流，只能任由它在體內橫衝直撞，他的臉面乍紅乍青，痛苦的扭曲著。立於門口的楊錚背對熙夜，又見燈爺徐行而來，自然不會發現熙夜痛苦的模樣。

　　燈爺的面容仍帶著一絲淡淡殺氣，楊錚心下曉得原因，面無表情的迎上前去，正要拱手施禮，執杖奪先開口，道：「別了別了……你的事辦得如何才是要緊，有了差錯……這些繁文縟節一概彷彿蔽帚……」老人此話暗藏利刃，不語盡，幾聲冷笑，兩目盯著銀髮，見他神情自若，掛著淡笑的道：「爺！屬下已將事情辦妥，只待您發落。」聽見此話，爺欣然大笑數聲，道：「俺無論丟給你什麼難事，最後都能稱心如意，無一例外，不錯不錯！」

　　楊錚領著燈爺進到屋內，兩人同時看到熙夜神情痛苦的躺在地上顫抖，銀髮皺起眉頭急步向前到鐸都的身旁，忙問：「你剛剛有照我說的方法去做嗎？」痛苦難耐的他連說話都是件極困難的事，再怎麼問下去，也是徒勞無功。後頭的燈爺見情況不對移步至兩人之處，左手拿起卍象珠對往躺者身上，散射出青藍光覆蓋在他的身上，再還原蛇杖真身，一尾黑蟒盤踞於主上腳邊，主上手指示向躺者，黑蟒即朝目標的頸脖嵌入兩齒銳牙。蟒齒咬進之後，蛇身宛如被灌入氣息，慢慢的膨脹，詭異的是膨脹到了定點，又慢慢的消退，脹消轉換約十來次，黑蟒拔出利牙，化回蛇杖，操蛇老人重握在手，並同時收起色光。

　　原本痛苦萬分的熙夜，經過燈爺的療術，體內那股蠢動的氣流全然消失殆盡，起先恢復的功力並無因此流散外，之前傷到的地方也完好如初了，不禁令他更畏懼眼前這位突眉老人，要讓一個幾乎傷重至死的人，體內體外的傷處短期間全好，已屬不易，老人除此還能恢復他的功力，若非醫神，誰能有此能耐。鐸都於此始信楊錚所言，跟著老人，邈兒也許真能重回人世，又或許不必奪珠就能令她返命；再想過來，作了老人部屬，定能提升自己的術力，就可尋精衛，報邈兒殺身之仇。恢復所有功力的熙夜，想到跟隨老人的種種益事，加上救命之恩，更使他確定信念的原因是怹不可測的力量。

　　鐸都面向老人，跪著磕下頭來，言道：「鐸都熙夜受恩公救命，無以回報，僅願一己之能效犬馬之勞！」燈爺聞之，冷冷揚起嘴角，看了看鐸都後背對著他，言：「楊錚！帶他到後面的滌幽房，讓乙孤替他整一整儀表，再讓他獨自來玄蒙間找俺。」語落，燈爺便走了，楊錚即領命辦事。

　　滌幽房位處長屋之後約一里的地方，被一棵棵開滿色澤火紅的花之樹圍繞著，花樹之間存在一條鋪設石板的小道直直往滌幽房正門而去，行經於此便會嗅到淡淡的幽香，香氣淡雅，使人神清氣爽。鐸都對這神妙的感受，好奇的問：「這花香聞來，彷彿帶走了憂慮，整個思緒如洗過似的，清明無礙！這是什麼花如此神奇？」楊錚與他停下行步，方要說明此花何物時，自滌幽房方向傳來女子聲音，「這花……名為拂仙紅……」聲音過後，女子秀小的形軀隨之出現，一身淺藍衣裙現於二位男子之眼。黑衣人見她面容清秀、一頭青絲細麗，又美目清靈，左眼尾端之下點綴一顆巧小紅痣，尤其那白嫩如水的肌膚，好似指尖輕輕一點，便會盪漾出縷縷漣漪。

　　「拂仙紅乃是神界仙花，本不該出現在這，由於燈爺為王母娘娘造了馥蘭燈，王母特以仙花餽贈，經過百年的栽植，才有如此盛景。聞嗅花香，洗憂滌慮，縱有滿腹怨懟，也煙消雲散。」女語話畢，楊錚即拱手施禮，稱女子為乙孤師姐，乙孤則以微笑回禮。楊錚行禮過後，便將熙夜來此的用意告訴了乙孤，她淡笑著看了熙夜，與他點頭致意之後，又將眼神移回楊處，道：「這事就給奴了，你回去稟爺，說巳時之前他就會到了。」楊錚應了諾，告別了師姐，旋身看了熙夜一眼，沒有說話，揚塵而去。

　　短暫停留的眼神，鐸都心底明白在那雙眸之下隱藏著一種警告的意味，這說明了若要趁機脫逃，後果並非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而且此地人物皆具有難以測量的能力，真要幹出什麼花樣來，也不會是一件簡單的事，或許還在起心動念之際，就被人殺之於無形。現在縱使恢復所有的功力，要逃出生天，亦是極不可能之事，不用銀髮的警告，他自會安份的遵照老人的話辦事。

　　 鐸都同乙孤走在前往滌幽房的石板小徑上，一路上兩人本是無話，乙孤始終帶著微微笑意領著鐸都前行，熙夜則一路走著邊觀覽開滿拂仙紅的花樹，後來不曉得哪兒飛來一隻通體青綠之中唯有眼上一撇紅的小鳥飛臨女子眼前，她伸出玉指讓鳥兒停歇，男子走到她的旁邊，看見她兩眼盯視著鳥，又聽聞女子說：「這鳥名叫小丹眉，牠在生死林是個乖順的孩子，出了生死林是個潑辣的女子，前幾年一隻小丹眉趁隙飛了出去，搞得神州乾旱頻仍、戰爭連連，氣得玉帝拿燈爺消憤，燈爺暗自理虧不敢強辯，回到生死林便把所有人的靈核拔了出來，讓那些人歸復死去，而重新換了新一批的手下。」熙夜聞話，不解此話用意，再者燈爺若是換了整批手下，女子怎能知其頭尾，除此之外，靈核又是何物？於是疑道：「妳為何對我說這些？又為什麼拔除靈核之後，那些人就死了？妳剛說燈爺換了整批手下，那麼妳……」女子放走了小丹眉，格格飛響的聲音截斷他的言語，乙孤眼不看他，起步朝滌幽房走去，一邊輕聲的說話，身後跟著他。

　　「當時燈爺的手下共有十二位，一夕之間滅了這些人，怹一個眉頭也不皺一個，而怹一點也不愁沒手下，整個六界有許多人物想接近怹，只要怹點個頭，無不肯為之賣命者。因此燈爺便不容許手下犯任何的錯誤，無論這個錯是無心或是有心，該錯或是不該錯，大凡是個錯，在怹眼裡一個錯誤會導致極為嚴重的災厄，更要緊的是錯誤會貶低怹於六界的地位。剛才送你來這的楊錚，還有其他兩名，都是燈爺新收的手下，你應該是第四位吧！既然是要當怹的手下，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相當危險的。燈爺每收一位手下都會在他身上植入靈核，一方面提升手下的能力，一方面利於掌控，然而不是每名手下皆具有實質的軀體，有時是一縷魂魄，這麼一來怹即用靈核為這魂魄煉出實體，再予以身合。楊錚等人便是用靈核煉體之術。至於奴為何能知道……呵呵……」乙孤拾袖掩面笑聲連綿，片刻之後，向前輕輕揮袖，一時紛紅亂亂旋飛，女子側身看著熙夜，道：「這兒就是滌幽房。」話音落下，黑衣人眼見群英亂天，一陣嫣紅旋舞，憑空舞出一間二層樓房。

　　兩人一進屋子，最先見到一扇金底面上繪著龍鳳相繞的屏風擱置在前，旁邊兩側各有一道木階斜接二樓，屏風之後是一方水池。乙孤帶著鐸都來到屏風背面，便道：「這方水池名為養星池，四邊長各為七尺，深三尺六寸，四邊各自鑲嵌七顆水晶，池底則以水晶削磨而成的磚片鋪之，水晶選色則以五行為主，故能藉五行之力調養自己的氣息，恢復自己的靈力。」說畢之後，她走到池旁，又說：「然而，要能滌洗憂慮、謝盡鉛華，還要這個才行……」乙孤將食指移進脣齒，咬嚙之後又移至池面，自她的食指流瀉出一縷如同清水般透明的血液，血流溶入池水，整方池水卻漂浮著淡淡的金色流光。

　　後頭的男子看著這一幕，不自覺的驚嘖一聲。女子聽之回眸瞧了他一眼，再歸目於養星池，此時池中已漾滿金色流光，她一臉得意的笑了笑，收了手轉面朝男子靠近。移至跟前，她說：「你那聲驚嘖是為了什麼？」熙夜道：「人的血不都是鮮紅，而妳的卻是透明無色，更使我驚訝的是妳的血滴落到池中，池子裡便浮滿了金光，這到底是……」乙孤對這疑問僅以笑聲帶過，沒有回答，而是催促著他說：「這問題未來你自有時間讓奴慢慢為你解惑，眼下重要的是在巳時之前你得到玄蒙間去，如今只剩半個時辰多一點，你還是快點沐浴更衣吧！耽待了燈爺，後果你心裡明白。」乙孤話畢，指著池邊一個木櫃，以及木櫃上的銀盆，叮囑熙夜將目前身上的衣服放置銀盆內，沐浴完畢，拉出木櫃最上層的抽屜，拿取衣服穿上，而她在正門外候著。

　　沒法得到解答的他，看著乙孤逕自的離開。望著滿池的金流，想起至今已有太多疑惑尚未解開，這裡已確定是生死林，然而這裡也是不周山嗎？似乎還無法得到解答。投入燈爺麾下是否能按照預期拯救邈兒，更是如同池中之水起伏不定，在一切還不能看清之際，先會一會燈爺再做計算吧！鐸都卸了身上的衣裳，走入池中沐浴，以下不提。

　　再說東偏房內赤金二人，從燈爺走後，金髮無法靜心坐定，在房內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嘖聲不斷，惹得赤髮出聲止道：「你別在那走來走去，還嘖個不停的，好嗎？聽得我耳煩，看得我心煩！」金髮瞪了赤髮，道：「又不是你要死，你當然坐得穩當，覺得煩你不會將眼戳瞎，將耳弄聾，不就得了。」坐在椅子的他聽到這話，一把火瞬間燒起，一個勁掌拍在桌面，整張桌子散成四塊，怒者站起身子，指著對方是一頓大罵。金髮哪裡容得他罵，箭步上去就是一陣混打。

　　兩人誰也不讓誰，你出一拳，我就是一腳，最後扭打在地，將瓶兒、杯兒、壺兒一概弄碎，搞得東偏房是乒乒乓乓響，而就在此時床上驟然一聲「吵死了！」，正打得昏天黑地的兩位漢子，一時罷了拳腳，從地上起來，往床處看去，原本躺著的女娃現在坐在床上揉著惺忪睡眼。金髮看了女娃清醒，心頭大石終於放下，欣喜欲狂，攏著赤髮，手指女娃，嘴裡喊著「她醒了她醒了我不用死啦！」。

　　女孩完全清醒後，看見床邊兩名大漢，一人頭上赤髮如火紅，一人金髮閃耀，二者面容極其可怖，嚇得她大叫一聲，縮到床角，顫道：「你們可別過來，我身上可有女媧娘娘的巧化神鞭喔！」弄瑤單手遍尋不著帶在身上的包袱，臉色更加的青白，眼中已泛滿淚水。

　　甫離昏迷的夏弄瑤隨即遭遇窘境，而後又會如何，且待下回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