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飛鴻逐海風，峽雲無跡任西東。

山中幽客猶憑卷，千載浮沈一笑中。

「金庫開啟，文字驚飛。 

就在某一天，像一群拍翅驚散的蝙輻一樣，那些本來在記憶倉庫裡沈睡的塵封片段，沒來由地突然成群撲到我的臉上，揮也揮不去。但當我反過來想要捕捉它們，卻怎麼樣也捉不著具體的重量與形狀…。」 

在三萬英尺的高空，翻開書本的第一頁，就像閱讀副刊文學獎的散文一樣，流利、細膩、感性的文字，令人賞心悅目，忍不住想一直讀下去。 

五月一日，從台北飛到溫哥華。我向來沒有在床上躺平，是無法入睡的，所以在飛機上，一定要看軟性、容易閱讀的書籍。 

本來我是想帶鬼雨的「道緣儒仙」，在飛機上讀，因為鬼雨的書，是繼黃易後，我喜歡讀的奇幻小說。然而就在四月底的感冒中，把它看完了，手提行李中，沒有帶什麼書。在中正機場的第二航廈出海關後，走到D2的入口走道途中，有一家書店，偶然看到詹宏志的「人生一瞬」這本書，是屬於他自傳式的散文，我好奇就買了。 

雖然從第一次見到詹宏志迄今，已經近二十年了，然而中間沒有深入接觸，每次見面都是有事要商談，從來沒有私下聊天。從書本上去閱讀老友，是一種驚喜和樂趣。 

在書中，他有鄉村多釆多姿而有趣的童年，有著嚴肅的父親，慈愛的母親和阿姨。這對我來說，既然是生動鮮明的景像，也是自己熟悉的童年記憶。 

當閱讀到他，有著少年的叛逆，如果沒有看這本書，很難想像長年戴著黑色眼鏡，身形廋弱，溫文爾雅的詹宏志，也曾經多年書包藏著扁鑽，嚮往著草莽英雄，準備與人集體械鬥對幹。想起我小學時班上分派在急水溪打群架，初中一整個暑假逃學在武俠小說出租店「練功」，高中白天常常向學校請假穿便服去看電影，為著同班的女生神魂顛倒的日子，不禁會心微笑。 

在書中，我發現老友和我一樣是旱鴨子，有兩次溺水大難不死。在書中，我也發現，他和多數生長在台灣的知識份子一樣，在父親生前，與父親很少對話，只有在父親過逝後，默默地追憶著。 

當他寫到他與侯孝賢的相遇，在「悲情城市」中主演「林老師」，我不禁笑出來。「悲情城市」電影，我看了好幾遍，在整個「悲情城市」電影中，可能也只有「林老師」這個角色，最適合由詹宏志來演。「林老師」是那個時代思潮的帶領者，詹宏志是這個時代思潮的帶領者，角色相同，演起來十分稱職，毫無困難。 

「悲情城市」整部電影，沒有哭哭啼啼的場景，一再重複的飯桌人物，男人一個一個消失了，女人的無奈、心碎到無聲無言，氣氛沈悶到令人窒息。由歌仔戲到國劇的一再對比出現，由不同人物的日語、道地的台語、台灣國語到陳儀廣播講的不太能聽得懂的浙江國語，整個劇情的衝突一再誇張地凸顯。候孝賢的父親是礦工，詹宏志的父親是礦工的工頭，二人成長背景相同，思想一拍即合，當然能產生令人感動的電影。 

此外，詹宏志在該書中「孔子雕像下」、「依莎貝拉的來信」，寫到他對流落異鄉作者的慷慨解囊，對求職者的盡心盡意，我都會心一笑。 

詹宏志即使曾經是幾千個員工的老闆，是城邦出版集團的董事長，然而為人謙遜自抑，感受不到一點財大氣粗的樣子。而且對員工有一份難得的淳厚溫情。 

有一次，詹宏志擔任負責人的PC-Home online的一個分支部門中，網路有部分文字與某出版社的書籍雷同。那家出版社請了一個律師告集團負責人詹宏志侵害著作權，而且要求高達新台幣數千萬元的賠償金。詹宏志找我幫他辯護。 

我對詹宏志說：「這個案子告訴人所以要求幾千萬元的賠償，主要是因為你是被告，你是名人，有足夠的資力，只要在刑事上你有麻煩，你就可能選擇用很高的代價去和解。然而犯錯的是員工，如果刑事責任只在員工，而扣不到你身上，和解金額可能一下子就降到百萬或幾十萬元。而違反著作權法的案子，以故意為要件，你只要由員工出面說明，刑事責任根本落不在你身上，你連和解都無須出面。」 

詹宏志只溫和地說：「這件事，犯錯的員工是兩個小女生，她們已經哭了三天了，所有責任全由她們頂，我很不忍心。」 

我一聽，內心肅然起敬。這個案子，在詹宏志出面開庭，由我詰問告訴代理人、詹宏志和犯錯員工，經過兩次開庭後，告訴人自知在刑事責任上，難再使詹宏志有罪的情形下，由詹宏志代表公司出面，把它和解了。我想這兩個小女生，未來當然就是詹宏志公司最死忠的員工了。這就是他的待人溫厚之處。 

此外，在書中「木瓜先生」、「穿山小孩」文中，字裏行間可以看出詹宏志從小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另在許多文章中，也顯露出詹宏志讀書之博。這我也可以見証其真實性，因為我就領教過他在閱讀方面的能力。 

大約近十年前，專門出版傳記的實學社出版公司，在辦完第一屆羅貫中歷史小說創作獎後，又要辦第二屆，找詹宏志、在文建會擔任處長喜歡文學的王壽來兄和我三人，來擔任評審。我們每一位評審需詳細閱讀已汰選過，脫穎而出的五本小說，選出其中得獎的三本，並討論出名次順序，討論過程全程錄音、記錄。第一名的小說，可以得到新台幣一百萬元。 

當時我因天天業務很忙，只能利用每星期由台北到嘉義南華大學出版研究所上課，來回在自強號火車上的時間閱讀。我每星期在火車上，約有六、七個小時的時間，來讀這些小說。這樣整整讀了三、四個星期，才勉強讀完，做了筆記，比看了一個學期的研究生報告還累。 

我想，我應可以應付了。結果在評審的討論會，身兼十幾個職務，比我還忙的詹宏志，竟然對所讀的五本小說，每一本的每一個細節，都瞭若指掌，而且可以生動地掌握它的情節脈絡變化精髓，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閱讀能力，這是「殆自天授，非關人力」。我們終於選出「洛神」為第一名，「要離」為第二名，「桓溫」為第三名。 

幾年前，聽說詹宏志「退休」了。看了「人生一瞬」一書，我對詹宏志又多了解其感性的一面。聆聽老友細膩、感性地娓娓訴說他的童年往事，他的旅遊經驗，他的人生經歷，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宏志兄，你現在在那裏？在巴黎、紐約、日本的北海道，還是尼泊爾？在溫哥華的絲柏客，可真十分惦記、想念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