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絕對不是一張名家的畫，即使是我這種沒啥藝文素養的人也可以輕易看出，但是我花了一千元買的畫，為什麼要自願當「冤大頭」？換個方式說，這一千元是一個老人家一個月的伙食費，還會覺得一千元很貴嗎？

第一次碰到這位老人家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當時跟朋友到台中美術館附近綠園道餐廳吃飯，看到老伯伯拿著一個個捲軸字畫，穿梭在各餐桌，不管對方是不是不耐煩的眼光，他秀出一幅幅字畫，幸運的話，他可以賣出二百、三百的字畫，或是價格多一些；不然，他又推著單車到下一家餐廳，心想，總會覓得知音，重要的是，他的下一餐會有著落了。

我看了很不捨，上前跟老伯伯攀談想瞭解他的情況，告訴他「是不是需要社福團體的幫忙？」想為他寫一篇報導，或者可以發動社會力量幫助他，老伯伯馬上拒絕，拒絕拍照、拒絕我的建議，只跟我說，「他還有一個軍人的骨氣」、「寧願靠賣字畫，有一頓沒一頓的過日子，也不願接受扁政府的幫助」。

苦勸多時不見效果，我掏了五百元給老伯伯，請他把字畫留著、或者賣給其他的人，他也不答應，只說「你不拿、我也不會收你的錢」，掉頭就要走，我只好收下兩幅泛黃的字畫，看著他離開蹣跚的背影，想到自己的父親，禁不住鼻酸了起來。

當時沒有理會老伯伯的話，還是寫了一篇報導，文章最後只提到「如果你在餐廳碰到這位老先生，請你跟他買畫，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之後，我因工作離開兩年，也不知道在這段時間，老伯伯過得如何？生意有沒有好一些？

兩年後，又是在與友人聚餐的另一家餐廳碰到老伯伯，他還是推著單車、單車前方的菜籃裝著滿滿的字畫，當時天氣好冷，我跟他閒聊一下，問他，「現在已經是國民黨執政了，為什麼還要這樣辛苦過日子？」他說，「我要靠自己、不要靠別人，一個人已經過了這麼久了，為什麼還要別人幫助我？」

好說歹說，還是跟幾年前同樣的狀況，我給他一千元換得一幅我只會拿回家壓在櫃子裡的「清明上河圖」，只希望那年冬天他不要受寒。

曾和朋友提到這個老伯伯，也有人說曾碰到過，還以懷疑的口吻說，「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騙人的？」我想到，還曾開車在路上，看到這位老伯伯辛苦的踩著單車爬上坡；看他上單車、下單車來來回回賣字畫，如果他要騙人，應該也不用那麼辛苦。

巧合的是，今天和朋友去爬完山準備去大啖火鍋，坐在窗邊的位置，又看到老伯伯在窗外比手劃腳、展示著各樣的字畫，我一度想狠下心來不理他了，覺得自己這樣根本發揮不了作用，又惱怒他為什麼不接受榮民服務處幫助？為什麼不到榮民之家舒服的過日子？

想招招手、不理他了，一抬頭又看到他的手掌似受了傷、纏了一大包繃帶，心一軟、我又到店外了，他把西裝褲撩起來、說著腳也受傷了，騎單車跌倒的。這一次，我又對老伯伯多瞭解些，知道他今年已經是92歲高齡了，但看起來才70多歲，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雖然生活困頓又沒錢，但看到老伯伯穿著乾淨的白襯衫、西裝褲，剃著小平頭、沒有鬍渣，看得出他對自己外表的要求，對生活的堅持。

老伯伯說，年輕的時候才娶了老婆三天，就被徵召去打仗，「她雖然只嫁給我三天，但我愛她一輩子」，歷經了大小戰役，到現在孑然一身在台灣過著獨居生活，煮麵疙瘩過一天，30元就夠了；他除了對綠營不滿外，只說，「政府照顧我們一輩子也夠了！」

我問老伯伯住在哪裡？有空可以去探視他，他說他住在大坑山裡、很遠、很遠，他不要別人幫助，「有一天我走了，就餵魚、餵狗就好了。」他還是不願意我只給錢、不拿畫，誇我善良又拿了一條他寶貝的珍珠項鍊要送我，不收都不行；還說，一定要結婚、多生幾個孩子，叫我要正視現在國中小都減班的問題，交代我結婚生小孩要包大紅包給我，雖然他不知道我是誰，但這樣的話讓我心酸又感動。

回到火鍋店裡，和朋友互相罵對方，「吃這麼一頓火鍋，知道老伯伯要吃幾頓了？」朋友有感而發說，「不知道我老了，會不會也是這樣過？」我說，「你不會，因為我還在；如果我比你先走了，那你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兩人心情沈重，這火鍋是沒法再吃了，我的心情還是跟多年前碰到老伯伯一樣，「如果你也碰到這位老伯伯，請買一幅字畫，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