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徐志摩出國留學、張幼儀待老家侍奉公婆並產下長子徐積鍇、小名阿歡……1920年張幼儀前往英國與徐志摩會面、後隻身前往歐洲，1922年在柏林產下次子徐德生、又名彼得。彼得1925年三歲夭，對著這不完全、不如意的人生，誰沒有怨、誰沒有恨、誰沒有悵惘？至少她(就是你媽)、我敢相信，可以懂得我話裡意味的深淺，也只有她、我敢說，最有資格指證或詮釋我的情感的真際：彼得、可愛的小彼得，我「算是」你的父親但我最後見你的時候你纔不滿四月，這次我再來歐洲你已經早一個星期回去──我見著的只是你的遺像、那太可慘，為什麼要到這時候、你已經去了不再回來我纔覺得骨肉的關連？並且假如我這次不到歐洲、假如我在萬里外接到你的死耗，我怕我只能看作水面上的雲彩，來時自來、去時自去，正如你生前我不知欣喜、你在時我不知愛惜、你去時也不能過分動我的情感──我自分不是無情、不是寡恩，為什麼我對自身的血肉反是這般不近情的冷漠？彼得、我問為什麼這問的背後便是無限的隱痛：我不能怨、不能恨更無從悔，我只是悵惘、只能問──明知是自苦的揶揄但我只能忍受。羨慕你來時是一團活潑、去時也還是一個光亮，不像我們是遭放逐、無形的解差永遠在背後催逼著我們趕道：為什麼受罪、前途是那裡，我們始終不曾明白而想回頭已經太遲、想中止也不可能……1921年12月17日胡適次子胡思杜出生，1939年6月27日江冬秀跟胡適曾抱怨「小三(胡思杜)死沒出息，他要學政治、日後做狗官」。1948年初平津形勢危急、12月14日胡適決定走但胡思杜卻拒絕隨父母南行，他說自己「又沒有做什麼有害共產黨的事、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胡適夫婦無奈只能留下許多細軟和首飾說是讓兒子結婚時用。1950年胡思杜宣布與胡適脫離父子關係，蔣介石邀請胡適吃飯並拿出香港《大公報》上兒子批老子的文章，胡適苦笑道「我的小兒子天性愚鈍、實在不成器，不如總統令郎迷途知返」！原以為與父親劃清界線就可以過上平安的日子、甚至還做著入黨的美夢，胡思杜承受著漢奸、走狗、賣國賊餘孽的罵名積極為父親「贖罪」直嚴酷的現實粉碎了他的幻想。面對滿院子大字報沒完沒了的批判百思不得其解，深感倒楣、困惑加委屈終於絕了望，於是在一封留給遠房堂兄胡思孟的遺書中滿紙辛酸寫道「現在我沒有親人了、也只有你了，你是我最親的人了、你來了我一定不在了，你不要難過，我留下的六百多元錢、公債券二百多元，你的孩子若能上學的話供給他們上大學，手表也給你、留個紀念」──1957年9月21日三十六歲的胡思杜精神徹底崩潰「自絕於人民」、「畏罪」上吊自殺，沒有做成狗官。彼時兩岸消息不暢通、胡適「與太太離開、思杜自願留下為我打包家中四散的書，當他裝好書、存到北京大學圖書館時已經很難出來了──從此他就一直待在北京」、不肯相信孩子會先自己而去，1957年6月4日預立遺囑時還留遺產給他。1962年2月24日晚胡適心臟病發猝逝、長子聞訊從美國趕回台北，母子見面抱頭痛哭。江冬秀問「思杜兒也知道你父親的死訊嗎？」胡祖望低聲答「他已先於父親離世了！」江冬秀頓時昏厥……

PS.文中標楷體引自徐志摩〈我的彼得〉。徐志摩長子徐積鍇1918-2007，胡適長子胡祖望1919-2005、女兒胡素斐早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