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樹上的人 - 大樹下的費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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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樹上的人

2013/06/23 22:44:24瀏覽98｜回應1｜推薦3

所有人都在叫囂，叫翰森下來，或者笑他像隻猴子，巴著樹枝不放。圍觀的人站成一堵牆，把老樹根密密地兜起；老樹茂盛濃密的枝葉，把翰森瘦小的輪廓，篩得很細很細。
他不下來，一連七天不下來。下面的人都很好奇，他怎能不吃不喝又不撒？但是他的手就像老樹扎的根，牢得要死。
「再次警告，行為違法。」警察三三兩兩站在人牆的中心，大聲公沙沙作響。
「死嬰仔啊！還不緊下來！」鄰居大伯揮舞肥短的食指，不斷朝天比畫。
「小樹啊，你緊下來啊，賣乎阿母煩擾啊……」
老婦捶著胸口，早已嘶啞。
喧嘩聲像市場。從清晨開始，幾個起早的阿公阿嬤會先到樹下佔個好位子，接著批貨的、賣菜的婆婆媽媽也陸陸續續到場，話家常的、聊八卦的、喝下午茶的，一下子就把場子炒得沸沸揚揚。警察是最後才會來舉牌的，順便驅趕一下圍觀的群眾和好事的攤販。總之，無論誰先誰後，七嘴或八舌，聊的都是同一個話題：「砍倒大樹之後，這裡會蓋一座多漂亮的廠房啊？」
傍晚蚊子多，沒有人還想待在這裡，大家都關起紗門，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子裡看電視。老婦把眼淚擦乾，回家準備煮晚餐給老伴吃，等老伴吃飽了，她再回來跟兒子說晚安。
「小樹啊，我知樣你的心內在想甚麼，但是千萬不倘打壞身體喔……」
老婦佝僂的身影，駝著沉沉的晚霞。月娘孤伶伶地懸在天上，冷冷的月光映在翰森的臉頰，輕得像親吻，涼得像風霜。
風呼呼地吹，吹散了他緊揪心頭的焦慮，現在，他總算可以靜靜地陪著老樹，揣著童年時的回憶入夢。
……夢裡，他大聲地笑。繞著老樹根，和蟬聲賽跑，跑得最響亮的人，才能躺在老樹的懷抱。他知道自己總是賴皮，還把冠軍摘下來塞進口袋裡。啊……那是童年的天真與任性，他如何能忘記？
老樹媽媽和夏蟬弟弟。

終於，樹下的人失去了耐性，一個個帶著憤怒爬了上去，用拖、用扯、用拉
再用拽，撕裂他的衣服再扳斷他的枝骨！
根斷了，狠狠地摔落地面。
終於，他們送走了繁密的枝葉，迎來了嶄新的柵門，只有盤根錯節又深不可
測的老樹盤，他們始終無可奈何，就把它遺棄在原地，風化成佈景的一部分。
我想，那是因為一圈一圈的年輪，比枯井還要深。太新的挖土機，挖不起百年的老根。

翰森捧著一束鮮花，買了幾樣水果，站在柵門的這一頭，乞討。乞討警衛的寬容，讓他能偷偷地走到門的另一頭──那座遊樂場的廢墟。
門咿咿呀呀地拉開，兩三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先走了出來，他認得出那是鄰居大伯的兒子。
復前行，樹盤還在，只是濺了幾滴檳榔，和幾圈飄零的煙蒂。他把花安放在糾結的樹根之間，然後沿著她慢慢走了一圈。
突然，他停下腳步，猶疑片刻之後，又緩緩地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像……好像找回了那隻被遺忘在口袋多年的對手。
他轉身離開，聽憑身後的老樹盤上，一株驕傲的新芽迎風搖曳。

全文刊載於《台灣極短篇作家協會會訊》第六期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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