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喜歡重複、推演、偶合」──波赫士

我們置身的宇宙，其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光滑。你在南部鄉下山間的夜晚，所仰望的星辰嘉年華，更不是希臘神話所透露的，是從天庭的大廳門下洩露到人世間的點點餘光。我們的宇宙並不平坦，這是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許多太空科學家反覆揭露的真相。

為此，科學家打個比方，好比兩個人共同拉開一張黑色的塑料桌布，再讓第三者朝著桌布的表面滑進一顆玻璃珠。這時，我們會看見珠子一邊前進，一邊留下崎嶇的凹痕。現在，如果你抓起一把大小不等的玻璃珠，從桌布的邊緣滾去，基於同樣的運動作用，原本平滑的塑料布面登時會出現寬窄不等的曲徑之痕。

此外，你更會親眼目睹玻璃珠在行進初期的相互碰撞，接下來凡珠子停頓之處，由於本身的重力也會使得該處的表面隨之下沉。

以此可知，我們賴以生活的地球，是太空微塵、隕石、星體在太陽系剛誕生時相互碰撞的結果。但也基於最新太空理論、實際觀測的修正和揭示，科學家赫然發現，現存宇宙經過137億年的往外擴張，在不可見的暗物質、暗能量兩者巧奪天工之下，實在找不到有可能向內傾陷、收縮的證據。

這意味著，至今發現太空中的1200億個星系，每個星系中的1200億顆恆星正在離我們遠去。以地球的角度而言，我們的前面是極其黑暗又浩淼無比的虛空，我們的後面，又有無數的星體、流星和殞石正朝我們追逐而來。6500萬年前恐龍的大滅絕，就是這種隕石碰撞地球的結果。

現在如果我們把過去6000年人類在地球上發生的各種歷史事件，想像成宇宙誕生的初況與現況，則歷史的重疊、事件的重覆，冥冥之中何嘗不是符合科學的重力作用。

公元前44年，古羅馬共和末期的凱撒在元老院遇刺，主謀者即是這位獨裁者視如親生兒子般的親信布魯特斯。此一政變發生1600年後，英國的莎士比亞據以寫成最著名的歷史戲劇，當中的經典台詞正是凱撒倒地垂死前，不敢置信的的悲愴呼喊︰

「布魯特斯吾兒啊，暗殺我的人原來也有你一份！」

到此，你可能認為已經書之為文學作品的這樁古羅馬悲劇，應該結束了，不會再發生了，至少不會以相同的情節和面貌再出現在地球上。如果你這麼想，你就錯了，因為當代阿根廷偉大詩人波赫士在1960年出版的作品《詩人》集，其中一篇〈天機〉又重覆講了一次完全相同的內容。

「19個世紀之後，布宜諾斯艾利斯省的南部，一位高喬人遭到另外一些高喬人的攻擊。就在倒下去的剎那，那人認出了自己的一個養子。於是，他不無責備與驚異地對之說道：『怎麼，是你！』他的同胞將他殺了，而這人卻不知道自己的死不過是在重演一樁舊案。」〈註1〉

因此，波赫士大為感慨的寫道，「命運喜歡重複、推演、偶合」。

然則凱撒事件的重疊，在拉丁美洲又不只這一次。我們都知道在他慘遭暗殺前，就有預言家警告凱撒必須提防「3月15日」這一天。凡讀過莎翁劇本的都知道，這一天正是他遇難的日子。而在凱撒前赴元老院的前夕，羅馬城刮起狂風暴雨，身為妻子的卡波妮亞更是夢見他血流如注。

可所有的惡兆，凱撒不是忽略了，就是掉以輕心，他還是決定讓自己踏上慘死的命運旅程。

時間來到1951年1月22日，位在南美哥倫比亞的一座小鎮蘇克雷，也發生這麼一起情節雷同的謀殺案。當時，所有鎮上居民無不聽聞，兩個年輕人決意刺殺讓他們妹妹蒙羞的前男友卡耶塔諾‧貞提爾‧奇門多。人人都知道死者即將在鎮上的大廣場前被大卸八塊，也都想方設法要通知他趕緊逃離蘇克雷。

但在時間與人類行為互動的陰錯陽差之下，被害者始終沒辦法知道這件攸關生命安危的傳聞，還是在這已然命定的日子死於對方的凶殘砍殺之下。

將近30年之後的1980年，身為死者好友的馬奎斯在當事人都已告別人世的情況下，動筆寫出藝術成就不亞於《百年孤寂》、《獨裁者的秋天》的偉大作品《預知死亡記事》。

在小說的尾聲，故事裡被兇手當街刺殺的主人翁，宛如捧著一束玫瑰花般的緊握著自己的腸子，腳步顛躓的走回家門，對著前來開門的朋友喊道：

「韋內佛列坦小姐，他們殺了我。」〈註2〉

事實上，這種歷史的重疊，非只讓史事成為文學、美術的題材，又透過小說、詩歌、美術作品的不斷滲透時光，為我們揭示了後來事件的重演。

即以宗教上魔鬼的考驗為例，2500年前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遇見魔王波旬的誘惑，何嘗不是預演《馬太福音》第四章第一節到14節中所記載耶穌受到的試探？反過來講，佛陀成道前的遭遇，未嘗不揭露在《舊約創世紀》的經文之中。以是時間的進程，遂成一座又一座波赫士筆下的「歧路花園」，充滿既刺激又危險的吸引力。

關於這樣的事例，我們還可在八世紀開始流傳於世的《一千零一夜》看得到，譬如〈第一夜〉之前故事的緣起〈楔子〉，就詳述了穆斯林《可蘭經》中的魔鬼是如何考驗國王舍赫亞爾的，讓他在心灰意冷之下性情大變，從勤政愛民一轉為每天清晨都要拿自己的一夜新娘開刀。

但最有趣的是，山魯佐德王妃在講給舍赫亞爾的《第12夜》情節中，我們赫然發現落難為樵夫的波斯某國王子，在荒山野外砍柴時，無意間竟發現埋在泥土之下的一座宮殿，讓他邂逅已然被囚禁25年之久的絕世美女，可這不是金庸在《神鵰俠侶》幾乎如假包換的情節嗎？〈註3〉

以此讓我們回到中國的遠古歷史上來，我在發表〈姒履癸的哀歌〉這首詩後和讀者的討論中，其實已明白顯示王后妹喜的被誣禍國，正是預示著500多年後妲己的悲劇。或者，你也可以這麼認為，周武王太無創造力，竟然師襲商湯滅桀的誣陷策略。

然則今日的陳水扁、吳淑珍這對夫婦，又是中國歷史上那個人物的翻版，惡行幾乎如出一轍？

我們很可以這麼說，一個是西元二世紀末年晉惠帝的皇后賈南風，在後宮專橫驕奢到公然干政的引發八王之亂，一個則簡直是萬曆15年之後的明神宗，坐擁天下而脅逼商賈貢獻財寶，無所不用其極的大肆搜刮民間財富，只為了自己迷戀上傾聽金銀元寶墜地時所發出的輕脆聲響。想想看，這豈不是當年玉山官邸所發出的一綑綑千元紙鈔氣味？

至於民進黨，不消說，當然是明末李自成所率領的流寇，一旦佔領京城，屁股都來不及坐熱，立馬搶著坐地分贓，擄劫誘姦民間良家婦女，就連通氣的樁腳女兒也不放過，

你能聯想到誰嗎？對了，陳圓圓，正是被她的義父，生性既貪且吝的嘉定伯周奎，無視於吳三桂的託付，賣友求榮的獻給這幫盜匪的。

●註1：詳見商務版《波赫士全集》第二冊，第217頁。

●註2：詳見聯經版《馬奎斯的一生》第三部、第417頁。

●註3：關於《一千零一夜》情節，係參考遠流版的全集十大冊中的第一冊。此譯本係英國19世紀初波頓爵士〈1821~~1890〉的英語全譯本，由大陸名家李唯中譯成中文後，在台灣另行刊印繁體字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