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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14 15:07:25瀏覽96|回應0|推薦5 | |
無論是行走在繁華喧鬧的商業大街,還是漫步在靜逸秀美的公寓小區,我常流戀住石庫門的日子。盡管住的是壹間小而又小的亭子間,卻有我幾十年不解的情結。 高中階段,由于父親生意的變故,回老家種地,退掉了原有的住房,留下我壹人,借住在石庫門裏。 與北京的四合院壹樣,石庫門是上海的特色建築。門頭由石條砌成,大門是兩扇黑漆厚木。進門是天井,天井後面是客堂,客堂兩邊東西廂房,再後面是竈披間(廚房)。沿竈間有壹架木梯子,上樓正面向陽的是主臥室,亭子間就在竈披間的上面。那個年代,有這樣的房子住,已經很不錯了。父親與房子的主人關系好,我總算有了安身的地方。 我就讀的中學離這裏不遠,大約半小時的行程。白天都在學校裏,晚上爲了省壹點電,功課在教室裏做。由于早出晚歸,我與房主家人幾乎不照面。我身心腼腆,不善交際,這樣獨來獨往,沒有幹擾,倒也逍遙自在。 不過最讓我難堪是倒馬桶。那時的老式石庫門房子,沒有抽水馬桶。每天清晨,都有倒糞工推著糞車進裏弄,家家戶戶把馬桶拎出來,倒在糞車裏。洗馬桶的都是家庭主婦,也有女孩子,但沒有壹個男的。開始我拎著馬桶下去,感到周圍的人都用奇異的眼光看我,我如芒在背。人家洗馬桶,都用馬桶刷子裏裏外外反複清洗,然後曬幹。我因爲害羞,根本不用刷子,匆匆用水澆壹下就拎上去了。爲了不讓人看見,我常常趁天還沒有亮就拎著馬桶下樓,第壹個倒在糞車裏,沒等家庭主婦們下樓,匆匆洗壹下就上樓了。時間壹長,也有錯失良機的時候。壹天,我拎馬桶下樓,糞車還沒有到,就把馬桶放在大門外,上樓繼續睡覺。壹覺醒來,見天已大亮。這時弄堂裏來來往往的人肯定很多,我不想丟人現眼,打算等到晚上回來,趁弄堂裏沒有人的時候再洗。晚上回來,發現大門口的馬桶不見了。奇怪,壹個舊馬桶,誰會偷跑呢?上樓壹看,馬桶就在房門口,洗得幹幹淨淨。這肯定是房主張媽媽爲我洗的。我想敲門謝謝張媽媽,張媽媽出來了,對我說:“小嚴,以後早晨妳把馬桶放在門口,我幫妳倒,小夥子倒馬桶,也太難爲妳了。” 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倒過馬桶。 壹個人住,吃飯也是問題。那時,學校裏只有中午供應飯,早晚是沒有的。我就中午多買壹份飯菜,放在晚上吃。遇到星期天,麻煩就來了。到外面吃吧,開支不起,自己燒吧,既沒有地方,又沒有廚具。早晨,我到馬路上買幾個淡饅頭,再買壹點醬菜,壹個人關在小房間裏看書,餓了,就啃幾個饅頭。樓下廚房間飄來油炸的香味,非常誘人,想到自己孤身壹人,無人照顧,常常暗暗流淚。不過,我從未埋怨父母,他們的日子過的非常艱難,我沒有理由責怪他們。我清楚地記得,在我以饅頭和醬菜充饑的時候,張大媽推門進來,手裏端著壹大碗飯、壹盆香噴噴的菜,放在我的面前。她愛憐地說:“小夥子,怎麽吃這個?年輕人正在長身體,營養很重要。以後禮拜天,飯和菜我給妳燒!”當時,我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雖然離開了父母,但有張大媽的關心和呵護,我感到很溫馨。 父親回鄉下後,以打魚爲生,供我讀書。由于勞累過度,生了壹場大病,家裏壹下子沒有了生活來源。母親變賣了壹些金銀首飾,給我生活費,但房租根本無力支付。屈指算來,我已經有三個月沒有付房租了,每次見到張大媽,我都不好意思開口。張大媽在我面前,也始終沒有提房租的事。星期天,當張大媽給我送菜送飯的時候,我終于開口了:“大媽,我父親生病了,家裏沒有錢,房租只能拖壹拖,等我父親病好了,壹定付給妳。”張大媽沒有壹點責怪,反而安慰我說:“不急不急,誰家沒有難處,妳安心讀書就是了。”父親的病壹直不見好轉,我有壹年多沒有付房租了,張大媽也不催。直到高中畢業,我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告別的時候,我滿懷歉疚地對張大媽說:“大媽,我父親的病還沒有好,房租至今沒有繳,實在對不起,等我大學畢業,我壹定把所欠的房租交清。”張大媽慈祥地摸摸我的頭,說:“我與妳父親是有交情的,妳好好去書,父母就靠妳了,妳要爭氣。房租我免了,妳不要放在心上。妳把書讀好了,大媽比什麽都高興。”由于父親病重,媽媽是鄉下人,從未出過遠門,加上父親需要照顧,張大媽就自告奮勇送我到火車站。火車啓動的時候,我淚眼中看到張大媽向我揮手,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豎起來。火車越開越快,我仿佛看到母親站在車站上,目送我遠去,遲遲不肯離去。 欠張大媽的房租,壹直是我的心結。大學四年,我沒有去過張大媽家壹次。父親在我大學畢業的前夕去世了。爲了不影響我讀書和畢業,他千叮萬囑,不要告訴他病危的消息,盡管他多麽想見上我壹面。幸運的是,我畢業後分配到上海工作。在墓前我告別了父親,又想到了張大媽。四年不見了,不知她家近況如何。父親生病期間,我家欠了很多債,我拿到工資後,首先想到的是先把張大媽家的房租付了。 壹個星期天的上午,我來到張大媽的石庫門家。走進天井,我呼叫大媽大媽,沒有人應答。我再次呼叫,客堂裏走出壹個中年婦女,問我找誰。我說找張家媽媽。中年婦女說,他們早在幾年前就搬走了。我很奇怪,張大媽在這裏住幾十年了,怎麽說搬就搬?他們搬到哪裏去了?中年婦女搖搖頭,說不清楚。我問,妳們什麽時候搬來的?搬來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張大媽?中年婦女說,我們在三年前就搬進來了,剛來的時候見到過張大媽。聽說她丈夫的加工廠倒閉了,丈夫欠了這裏很多房租,變賣家産,付清房組後,搬到鄉下老家去生活了。我問,張大媽老家在什麽地方?中年婦女說,聽說是在甯波,具體地址她沒有說過。我摸摸手裏的包,房租的錢還在,可是,我交給誰呢?我父親肯定知道張大媽的老家,可是父親死了,我還能問誰呢! 回家路上,我壹直在想,原來我欠張家房租的時候,張家也欠著房東的房租,他們是變賣家産,連同我的房租壹起付清的。張大媽在最困難的時候,沒有催我交過房租。最後變賣家産,也沒有來找過我。我好歉疚,好後悔,四年來竟沒有主動與張大媽聯系。 張大媽的房租,我壹直保存著。家裏再需要錢,這筆租金我都沒有動用。即使不能交到張大媽手裏,我也不打算移作他用,留給子孫做個紀念,讓他們永遠記住別人的好處,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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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