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繫心活第34期--石中情--石作珉教授回憶節錄(七)
2018/10/17 09:35:00瀏覽199|回應0|推薦0

前期摘要:石作珉教授是成功大學資源工程系退休教授,他早年在大時代中東飄西蕩,家破人亡後漂流到臺灣卻也安定地讀完中學、大學,接下來他成家後去加拿大念研究所。碩士快念完了,找工作的時候發現自己英文不夠好有很大的限制,因此便去跟一個名叫海倫的女孩交朋友、學英文。原本這是很單純的友誼,沒料卻對石作珉的留學生涯產生非常巨大的影響!

1965年元月石作珉提出碩士論文之後,希望還能去礦場工作,於是寫了幾封求職信,同時也跟政府申請居留證。等到四月下旬有家礦業公司回信,接受申請。石作珉請問教授,瞭解五月份是求職旺季,如果稍加耽擱可能就夜長夢多,因此石作珉理當盡快前往報到。

石作珉在倉促中想打個電話給英文老師兼朋友的海倫道別,然而電話是她母親接的,她母親在電話那頭大喊幾聲然後就掛掉。

這讓人很掛心,訊息會傳給海倫嗎?

等到石作珉到了礦場安頓好之後,又寫張明信片給海倫。他自認為兩人交往很坦蕩,沒什麼好隱瞞,因此才用明信片。然而訊息不知有無傳給海倫,但那瘋狂的母親卻知道石作珉的去處,大概主動跟那間公司聯絡,散播不利石作珉的訊息。

一開始石作珉任職於礦場的地質部門,他的工作內容是掌管礦場地下坑室開採時,坑巷道拓展後坑面四週的岩石盤面應力的偵測與監控,並擔負起坑道中的安全維護工作,還要配合其他地質師做些新開坑道的地質繪圖。

初到任,主管為了讓他對坑道熟悉,因此先安排石作珉去協助其他部門去做測量。在長長的坑道中相距幾十公尺,彼此要溝通協調才能順利進行。但坑道中機器的雜音讓初到的石作珉不習慣,因此即使看似簡單的溝通卻出現很大的障礙。原本負責測量的人非但不體諒,也不明白這個新人只是暫時來協助測量,未來要做的是其他專業的事。反而到處跟別人說這個人英語不好、工作很少,領的薪水居然還又不合理的高!

不過石作珉的薪水以相同專業的起薪來比較,他已經因為不是加拿大公民而比較低。但那些工人不管這些,只是存心讓他難堪,更奇怪的是還說他在蒙特婁欺負年輕女孩!

難道是海倫的母親把自己對石作珉的敵意都傾洩過來,讓這些工人對這新人充滿敵意?

他們非但不願意帶石作珉熟悉正常環境,還會刻意帶他走難走的坑道,趁機把腿部有舊傷無法快走的新人遠遠丟下,等到石作珉跟丟了再回主道走回去。等到石作珉自己摸索找到回去的路,只見他們早已得意洋洋地告訴大家這個新人很不進入狀況在坑內迷路,卻一點都不瞭解帶新人認識環境是他們的責任。

事情始終都沒有變好,原本是工人態度惡劣,後來連主任測量員也對石作珉不滿,其他人對這亞裔人沒機會多了解,自然就會受到這些言語的影響。有回他居然聽到有另外不熟悉的人叫別人「打他」!別的年長者大聲在旁邊說「打人是不對的」。才讓石作珉忽然聽懂他們剛剛在談的是要對付他,但年長的拒絕了。

為什麼一個想單純賺點學費的窮留學生,會遇到這樣子惡意的對待呢?

他想起有回又有另位比較年長的工程師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來問:這兒工作怎樣啊!石作珉回:還不錯啊。對方跟他一起走去停車場,在要離去前跟他說:在這裡你千萬要小心,好好照顧好自己。

這些串聯起來,似乎礦場裡面有人對他很不滿,雖然也有較年長成熟的人不隨那些流言起舞,想私下給他提醒,但那些年輕的工人躁進的心、熱絡的交談,在他們口中還是形塑出一個十惡不赦的稻草人來讓人想迎頭痛擊。

這些流言傳到了各部門,連主管也都風聞這些摩擦。此時主管為了同事間的和諧,提早把石作珉調回他原本的地質部門去上班,主管親自帶著他去看坑室與坑道處已產生裂隙及位移區,這些原本就有儀器在偵測,但其他人並未意識到資訊所顯示的危險,因此他們才請一位專業的人來協助測量監控。沒料到一開始沒讓他接觸正式的工作而去跟工人測量,反而鬧出這麼多風雨。

主管一連三天帶著他去各處了解情況,二人彼此有許多深入的對談,之後主管就讓他自己一人去各處監控情況,並且搜尋有沒有新的裂縫。

這是他的專業,一個人足以勝任,應該可以順利進行吧!

沒想到有個周末他在宿舍洗衣室忽然遇到測量工人擋住他的路準備挑釁,後來石作珉趁機溜走,但慢慢發現礦場的人對他怒氣難消,工作環境真的是危機四伏。

某次他自己於週末進入坑內1250平巷探勘時(意指該平巷至地面井口垂直距離為1250公尺),沒想到中途坑內突然停電,坑內各項電動器具均停止運作,坑內通風,排水,照明,搬運等項均停止,坑內漆黑一片,他被陷落在平巷中,也無法继續工作,僅靠着頭帽上微弱的帽燈照明,模索找到坑內通往地面的直井,然後沿着直井側壁扶梯拼命一階一階的往上爬,當時各平巷的礦水均排向直井,淋得滿頭滿身礦水,為了逃命,仍繼續拼命往上爬,直到爬至直井地面井口處,躺在地面休息,真的累倒啦!

出去以後看到有人在旁邊,原本以為自己死裡逃生對方應該會關心,沒想到那人只冷冷地說:你很幸運嘛!然後就走了。

回想整個過程,石作珉覺得礦場在這情況有很多標準作業流程沒有做好,是管理鬆散,還是刻意針對付他?

他忽然覺得很心寒,在回去宿舍的路上,踉蹌前行,前思後想非常難釋懷,還好此時有個新進來的荷蘭人為了早日熟悉環境也於周末加班,剛好開車經過,那人開車主動靠過來載他,讓他不至於心力憔悴下要步行走完那五公里的路。

回去休息時頭很痛,他覺得同事之間的不友善讓他生命都遭受威脅,看來這裡待不下去,於是就遞出辭呈。

主管很希望留他下來,但是石作珉辭意甚堅,離開當天由地質部門的同事開車載他去車站。同事不斷轉達主管對他的關心,也知道他在那兒的困境,希望他別受那些流言蜚語的影響,考慮留下。事後回想,石作珉覺得自己太年輕,無法深入體會到主管的用心,只是根據童年逃難的經驗,認為敵人來轟炸趕快逃離就好,因此堅決要離開。

最後分開時,石作珉聽到對方臨別贈言特別說:好好照顧自己,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這話聽起來好熟悉,以前也有別的同事提醒過他,但石作珉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意,感覺離開是非地就是讓自己安全的最好方法啊!當時只能承諾自己回去會把工作報告完成後寄給老闆。

等到轉車坐上長途的灰狗巴士,終於可以遠離上一個工作的不愉快,好好休息。不過中間有個站,有批旅客新上車,但這批人就不安靜了,大家鬧哄哄非常熱烈地在討論什麼事情,石作珉本來不在意,但那些人說著說著眼神就飄過來,表情很怪異,原本在車上的其他乘客也受影響。此時石作珉才體會到一些人叮嚀他要注意安全的意義。

晚上汽車不行駛時,他走去一家旅館住宿,還沒登記入住櫃台人員卻早已喊出他的名字,晚上還有人莫名其妙來敲門,出去則什麼都沒看到。這些流言蜚語、鬼影幢幢,讓他覺得非常受到騷擾。

他想起之前過來的時候坐火車,服務人員非常親切有禮,於是就換搭火車,沒想到此時服務人員看到他就陸續過來查票,還詢問他許多問題,那些跟搭車沒有關係。更可怕的是每個服務人員都流露出厭惡、鄙視的目光,而那些不友善的交談也讓同車的人感染了惡意,許多人看著他都會有不懷好意的笑容。

該怎麼辦?

石作珉覺得這樣根本走不下去,後來決定去中華民國駐加拿大大使館聯絡一位熟人,請他來幫忙。坐計程車過去的時候,沿路聽到計程車司機大聲跟別人聯絡,似乎也在洩漏他的行蹤,不斷跟對方提到「大使館」等字。

為什麼?為什麼所有的人要這樣對待一個弱勢的人?

筋疲力盡抵達大使館,他跟熟人聯絡,說明情況後,對方表示馬上過來接他,帶他去別處休養,此時他則專心完成上一個工作的報告,寄給前老闆,並表達歉意,前老闆回信非常肯定他的觀察與建議。

至此他跟前工作的關係應該完全結束,不過那是專業方面,流言蜚語繼續跟著他,真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石作珉接下來想繼續念博士,不過當時採礦的博士名額較少,他沒申請到,因此後來就改念選礦學博士,他申請到一處的機會。

過去報到之後,要找房子,他看到出租牌子就過去問,但幾處一看到他來就說沒有房間,並趕快取下招租的牌子,就這樣連連碰壁,一直到遇見另一個亞裔學生打招呼,那是香港來的人,才藉由他的幫助才找到一間房東是廣東籍的住處,他還在房東家搭伙,至此才食宿無虞。

第一學期的修課還算順利,但流言慢慢傳到這裡來,內容還加油添醋說他離開上個工作就是跟那個女孩有關係。但有什麼關係呢?反正就是負心漢之類的。

那是佔她便宜嗎?

也不是。

居然不是,相處那麼好居然沒有沾點兒邊!

大家沒有思索其中矛盾之處,反而開始取笑石作珉有問題,不是個正常男人。

這樣的話傳進了教堂。本來以為去那兒可尋求安寧,沒想到反而這樣擾人清靜。要出來解釋嗎?從來沒有人想要找當事人問清楚來龍去脈,而只是採信不斷加油添醋的話,這該怎麼辦呢?

在教堂如此,上街更糟,這兒的人找機會就來消遣他,找他錢還罵他是狗。後來同住的碼頭工人會提醒他要小心,而原本幫他的香港學生態度則大變,無意中就罵出「垃圾」一詞。房東女兒還勸他:應該要跟海倫結婚才能平息謠言。

「平息謠言」!這些說起來應該是海倫母親惡意中傷擴散而來,她想像自己女兒被人佔便宜而不高興,如果真結婚哪裡還有寧日?

石作珉跟同住的另位老人訴苦,老人靜靜地聽,他也分享自己年輕時修築鐵路的辛苦事情,當時工時長、薪水少,白人對他們非常無情,常常打罵華工。因此他安慰說,那些人雖然語出威脅,但還沒有真的打下去,也還不錯了!

這樣一位可談心分享經驗的好友,在那年冬天走了,石作珉為老友哀悼,繼續思索該如何突破困境。

現在吵鬧已經傳到學校,安靜的求學已不可得,甚至期末考時外面裡面都吵吵鬧鬧,連兩個監考人員在監考時都大聲討論起他們所知道的劇情,不斷地說些自以為高明的話。一個罵他笨蛋,另一個說他想太多……

天哪!這樣他怎麼安靜考試?

那次考試他未達標準,心情很差。系主任很關心他,還請同學要幫忙注意。同學陪他舒緩壓力,他忍不住喝點酒,結果才一點就醉了,事後讓他很不好意思。

暑期到了,可以打工嗎?

在新的礦廠石作珉希望專心在專業上,但流言則始終跟著他,後來還登上了電臺媒體,那全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每個人都以捉弄他為樂,還有人偷看他洗澡,種種不堪的事情讓這段打工草草結束。幸好有同鄉學長給他安慰,接他去自己家裡小住休息。在那段放鬆的時光,他又另外申請學校,幾經波折之後,終於有所學校接受他。

入學前要體檢,沒想到負責的醫生把握這機會對他提出許多變態的要求,本來以為那是固定項目而照做,後來石作珉慢慢了解那名醫師也聽到外面流言,剛好把握機會來捉弄他。

為什麼要這樣?怎麼連高級知識份子都這麼沒水準?

無論如何,在專業醫師認證下,不正常男人的標籤被拿掉。此時大家又開始針對他很窮還是裝窮,怎麼只愛錢的事情來發揮。有回他到餐館用餐,旁邊的人就圍著喊:錢、錢、錢!

還有次在教堂活動完要奉獻,箱子到他這裡的時候只見裡面都是一元、兩元,石作珉因為沒有零錢,於是就放入十元,沒想到此時有人在旁邊很不以為然地說:這傢伙並不窮嘛!沒想到一時的慷慨,換來的又是另種版本的惡意批評!

這要怎麼過生活?

他曾經嘗試吞安眠藥自殺,沒死!

後來看到原本愛護他的老師對他也越發不耐煩,他很心煩。想想臺灣的妻女,自己也覺得很慚愧,有次還衝動地簽下離婚書寄回臺灣,還是另位學長幫忙把信要回來,才沒有釀成大錯。

許多人安慰他:這只是那些人在開玩笑,別在意!

開玩笑?誰能不在意?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大家可否對他不要有那麼強的敵意,後來他輾轉讀了幾個地方,但因緣都很不好。他不是敗在專業,而是敗在委員刻意找碴的心態。

有陣子石作珉把妻女也接來加拿大住,而他的長子也在次年出世,這樣一個完整的家可以讓這些流言止住嗎?

沒想到他有次去領獎學金,卻聽到旁人瞄到金額大叫說:太多了!銀行女職員也不屑且捉狹地說:這是獎學金喔!就給這隻狗養家吧!

這樣的話讓他很生氣,自己受侮辱就算了,現在連家人都被罵進去,他嚥不下這口氣,當場取回獎學金支票,隨即回到系辦公室,將支票退回給系秘書。他決定回國,不念了!

接下來要打工賺回家的旅費,他沒再去礦場,而是到熟人處去幫忙打零工,有教友了解他的情況就提供他工作機會,幫忙清理前後院並粉刷房舍。

雖然那教友對石作珉的工作態度很肯定,但後續的工作就不順利,然而石作珉心很堅定,沒錢也要想辦法走。就在這時候他忽然在四周到處看到有人噴漆寫上幾個大寫的英文字,他不認得,直覺認為那些是衝著他來罵,但一查字典才發現那是分享(SHARE)的意思。這樣美好的字真令人不敢接受,畢竟過去三年他在這個國家所分享到的只有惡意和侮辱。

那些人不具名地塗上幾個大字大概只為了減少自己的罪惡感,如果真要分享,就平等互惠的給點工作機會吧!否則口說分享而處處惡意追殺,這是很矛盾的。

1968年初,石作珉幫妻小買了飛機票先回台,他自己則稍後坐船回去。搭船離去那天,許多小船遠遠地向這艘輪船灑水,這讓人覺得很奇怪,他們是對每艘郵輪都會這樣嗎?還是針對性的?

如果是針對他而來的,那水代表侮辱嗎?還是善意?

石作珉並不瞭解,也不想去了解,只是很可惜這趟出國留學未能拿到博士學位,他得想想回國後還能有什麼工作機會,這趟橫渡太平洋的旅程很長,可以慢慢地想。

(本系列連載至此先告一段落,後續待有因緣再繼續) 

( 興趣嗜好收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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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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